父亲的手电筒

版次:06    作者:2020年10月28日

□马元志

一把电筒静静地躺在木箱里。

木箱陈旧,表面红土漆颜色暗淡,岁痕斑驳。我轻轻打开木箱,箱盖上几个工整的毛笔字映入眼帘,“纪念修建襄渝铁路”,下方落款1970年3月和父亲的名字。

我拿起电筒,拂去灰尘,依旧银色,却失去了昔日的光泽,头部圆形玻璃镜片,有一道细细裂纹。这木箱、电筒承载着父亲青春岁月的记忆。

1970年初,父亲参加“三线建设”修建襄渝铁路,他刚满十九岁,木箱和那把手电筒就是当时在陕西购买的。他是较早一批到达陕西镇巴的民兵,因当时还没统一修建工棚住所,父亲暂居附近农户家,住所是农户牲畜棚改建而成,一张摇晃的烂床是屋里唯一的家具,天气晴好时,阳光也会从缝隙处悄悄钻进屋内。父亲上班为四班循环倒,电筒是他夜班回家照明所用。

那个时期,国弱民穷,父亲他们风餐露宿,顶烈日、冒严寒,且无大型现代化机械设备,是他们的汗水和坚韧毅力,使天堑变通途。父亲的工种是凿隧工,四季雨衣、雨靴,洞里常年潮湿,洞壁悬挂着串串水珠,地面坑洼,随处可见积水。工作时,嘈杂的风钻机“嗒嗒”声,尘灰飞扬,若遇放炮,黄烟弥漫,能见度不过几米。父亲的芳华岁月留给了铁路建设,他的肺部也受到影响,在我童年的睡梦中,总能听见父亲晨起习惯性的咳嗽声。

记忆里,手电筒的灯光是黑暗里的光明。

一个夏季傍晚,乌云笼罩天空,远山逐渐褪去痕迹,房前橘树隐隐约约,黑夜慢慢地包围着村庄。鸡也早早归了圈,挤在漏风的圈棚草垛里,不时地“咕、咕”叫上几声。黑狗站在院前,眼睛望着黑夜远方。

夜幕中,匆忙的黑影越来越近,熟悉的低声小语和身影,是父母他们,黑狗“汪汪”几声犬吠,迎接着它的主人,这样的情景在无数个夜晚重复着,农活儿在父母手中总是忙不完。父母回到家,看了看天色,风雨即将来到。他们没来得及休憩片刻,父亲拿起电筒,和母亲赶往村集体的“晒坝”,坝子还晒着前两天收割的稻谷。

父亲让当时五岁的我留守家中,黑狗相伴。他们刚出门一会儿,黑夜苍穹被一道闪电划破,接着,“轰”一声炸雷,让人震耳欲聋,电闪雷鸣让我感到很是害怕,身子不停地瑟瑟发抖,眼泪夺眶而出,我边走边哭,向晒坝走去找父母。

竹林小路旁,有三个窖坑,又称苕窖,为储藏红薯所用。苕窖呈玻璃茶具形,口小肚大,两米左右深,防止雨水流如坑内,苕窖通常选在竹林,窖口用遮雨的斗笠盖住,并覆盖一层薄薄的稻草。在这风雨的夜晚,我哭喊着,跌跌撞撞前行。突然,脚下踏空,我掉入苕窖。窖里虽已储藏近半红薯,但我依旧无法爬上来,只能继续在风雨中大声哭喊。窖坑外的黑狗也朝着晒坝的方向,“汪汪”叫个不停,似乎在用力呼喊着我的父母。

我不知在窖坑哭喊了多久,这时,隐约听见窖外传来父亲呼喊我的乳名声,窖坑上方也有电筒晃动的散光,灯光越来越近,越来越亮,直到灯光来到我的面前,穿透黑夜,照亮我的胸膛。父亲把我抱上来,我躺在父亲宽厚的怀抱里,一滴滴水珠不时从他发丝滑落,他的衣衫已被雨水浸透、湿漉漉的,我却感到无比温暖。回家后,父亲给我换上干衣服,我在父亲怀里抽泣中睡着了,那晚,我做了一个温暖的梦。

后来我知道,我掉进苕窖的当晚,父母走到晒谷的坝子,刚开始收稻谷,风雷电掣、大雨而至,父母不放心我一人在家,父亲就返家看我,因父母出门未带雨具,母亲则独自在风雨中收稻谷。第二天,母亲也患上严重感冒。

“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在无数个夜晚里,父亲没有停下脚步,夜暮中留下他忙碌的身影,电筒的灯光使父亲身影更显高大,那把手电筒也是他黑夜的伴侣,当父亲酣然入梦时,手电筒依然在他枕边相伴。在我成长的岁月里,父亲的勤劳、不畏困难、坚韧的精神激励着我不断前行,在我心里,父亲就是一把明亮的手电筒,照亮我的黑夜,照亮我人生前行的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