版次:10 作者:2020年10月23日
十分突然,周四中午,我还在外面采访,接到母亲的电话。电话那头,她言语轻松不停地笑着,十分儿戏。
“宝儿,我摔倒了哦。”
“摔倒了爬起来。”
“不得行,腿断了,要动手术,哈哈哈哈。”
“什么?好久?”
“昨天,现在在医院,嘿嘿,你想不想回来看我?”她又忍不住大笑。
挂断电话,眼泪瞬间爆发。父母离异早,母亲独自带着我和妹妹长大,她总是这样,大事小事都只会笑。我心疼地气哭了,又打电话过去问她,“有钱吗?你就只晓得笑!”“有,我不笑难道哭?”
下午工作结束后,我买了回渠县的火车票,马不停蹄赶到医院已是傍晚。
透过观察室的门,我看到母亲穿着T恤、短裤,左膝盖包着厚厚的纱布,淤血已浸入皮肤,漆黑乌青。她躺着看手机电视,睡眼惺忪,脸微浮肿,头发一丝不苟扎在脑后,刘海略微凌乱。
我推门进去,她又笑了,说:“宝儿,你来啦,嘿嘿。”
母亲说,星期三傍晚,她在家里洗澡,外面突然下雨了,想着阳台晒着煮花生,手忙脚乱想去收,毫无预兆,摔倒了。随后,她给外婆打了电话,外婆当即从家中赶过去,将她送去了医院,是骨折,需要动手术。
过了一阵,外婆带着饭来了,看见我说:“你妈妈是‘鬼’把她绊倒了,运气孬。”外婆悄悄告诉我,妈妈生病家中全是她安排生活,她和外公搬到了妈妈家,煮饭送饭,“你妈妈有我呢,你忙你就先走,不要耽搁工作,还好有医保,可以报销。”
母亲坐着吃饭的时候,外婆用手轻轻地抚摸母亲红肿的小腿:“痛不痛,幺儿?”“不痛。”“钱够不够?妈妈取点钱给你。”“有。”吃完饭,泪眼婆娑的外婆又在旁边削苹果,一块一块切好放在果盘里,站在病床旁,一口一口喂母亲。
晚上,我陪床,躺在床上用手机写稿,母亲倒是十分精神,她一会儿问我最近有没有心仪的男孩子,一会儿问我工作怎么样,一会儿又说家里的琐事,看着大大咧咧孩子似的母亲躺在病床上,我的思绪像滴在手稿上的墨汁向四周游离。
父亲离开家的时候,母亲带着我和妹妹一家三口住在农村,母亲一人承包了两个百亩水库,虽然没赚到多少钱,但也凭一己之力供我和妹妹上了大学。如今,我有一份不错的工作,妹妹研究生即将毕业。我不知道那些年在冰冷刺骨的深夜,她是如何在水库边上守着工人打渔装车、批发是一个怎样的过程;她在水库边上的小单间里守着水库,遇到偷鱼的又是如何应对。
初中我就离开了家在达城念书,很少归家。大学最后两年,我的学费生活费靠自己打工赚的,我也从未告诉母亲,念书的时候常常点了名我就跑出去做兼职,摆地摊、端盘子、发传单、看服装店,常常深夜回宿舍受尽宿管阿姨的“教育”。毕业后做设计、接外面的设计单,整夜整夜不睡觉,大学毕业后的好几年,我的神经都高度紧绷,不曾轻松,没有朋友,也没有娱乐,没日没夜拼命攒钱。直到两年前,开始从事文字工作,偶尔接一些设计,不敢通宵做图,怕猝死。绷紧的那根弦似乎松了,慢慢地开始交朋友,偶尔也出去玩。我不知道怎么爱母亲,在我心里认为不向她要钱,给她钱花,就是对她好,她的喜怒哀乐我从未认真聆听过。
星期五一早,母亲进了手术室,医生说需要两三个小时。外婆跟我通了电话,说手术快结束时就过来。中午,母亲出了手术室,转送回病房,还不能喝水,她的脸色苍白,嘴唇干裂。医生说6小时后才能喝水。我用棉签沾水涂在母亲的嘴唇上,麻药劲还没过,她一会儿就睡着了。
住院第三天,母亲说她想洗头。我找来凳子和盆子,往里面倒了热水,再放一点冷水,用手试了一下水温,正好。我就让母亲走过来把头低下,拿起毛巾把母亲的头发弄湿,然后往她的头发上面倒上一些洗发膏,揉搓起来。一边洗,我还一边问她:“水烫吗?眼晴有没有闭好?”母亲一个劲儿地对我说:“好好,都好!”
这些天,外婆在母亲家里买菜做饭送过来,我每天陪床,在病房打电话采访写稿子,跑上跑下拿药,母亲一周后出院了,我也赶紧回到单位上班。
过了几天,突然接到外婆电话。电话那头,外婆又气又急,“宝儿,你是不是给你妈妈拿了一笔钱。她现在还在养伤,根本没有去拉货,也不需要钱。她刚才在问我借钱,让我把钱先还给你,你暂时不要去问你妈妈,等她好点再说。”
水库承包期满之后,母亲就自己联系货源,请司机拉货维持生计。这次要出院的时候她说要垫支一笔货款,我就取了几万块钱给她。接到外婆的电话后,我连忙赶回去,把外婆叫到了家里,当着外婆的面,母亲低头一直不说话。“这次到底是怎么回事?你有事就明说,但是不能骗我。”在我和外婆的追问下,母亲低声说出了找我借钱的原因:“前段时间打牌输了,欠了人家的钱。”
打牌输了!“妈,你现在居然赌博!”我又气又急,当时就哭了。外婆也老泪纵横,“幺儿,这赌博是万万沾不得的呀!”最后,三人哭成一团。外婆掏出一沓钱来递给我:“宝儿,你不要着急,妈妈欠的钱,我先给你,让她慢慢还给我。”母亲站起身来,像个做错事的孩子,拉着我的手说,保证以后不打牌了,等腿好了,就好好赚钱还给我。“妈妈,我也做得不好,其实,这么多年,你都是一个人过,我只顾赚钱生活,几乎没有陪过你。你孤独的时候,和街坊邻居打打小麻将也未尝不可。我只希望你健康、开心、快乐就好!”我和母亲依偎在外婆身边,掏出手机,“来,我们对着镜头一起说‘茄子’!”□田乙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