冤枉鱼

版次:09    作者:2020年05月15日

□龙懋勤

老汉走出船闸所,黑暗处有个佝偻着背的中年人走了过来,赶紧上前扶着老人。

驼背问:“王同志答应啦?”

老汉说:“王同志看样子性子刚烈,他八成会答应,他说他晓得拿主意。”

驼背说:“这下,我们凉滩人有救了,不除掉鱼精,凉滩难得太平。”说着从口袋里摸出两根裹好的叶子烟,一根递给老汉,一根自己叼在嘴上,在他擦火柴给老汉点烟的时候,趁着短暂的光亮才发现那是一张王胡子非常熟悉的面孔。

王胡子度过了躁动不安的一夜,闷热加上烦恼,搞得他整夜难以入眠,直到天亮时才打了个盹。这时蚊香已经燃尽,蚊子又猖狂起来,几只蚊子从蚊帐的小洞缝隙里钻进来,老是在他耳边嗡嗡地叫,他朦胧中一巴掌打去,又把自己打醒了。这时,他仿佛听到拦河坝泄洪槽传来的轰鸣声和大鱼跃起又入水的扑嗵声,他一翻身坐起来,掀开蚊帐,穿上背心短裤,套上假脚,起床匆匆出了门。

清晨,太阳虽还没出来,但夜里稍稍退了一点凉的大地又开始渐渐升温了,只有河边,靠着习习河风和丝丝水气,给人一种凉爽的感觉。静坐在岸边石头上的王胡子死死地盯着深潭和泄洪槽的方向,心情极为矛盾地盼望着,他希望看到又不希望发现。每到炎夏,清晨和黄昏都是鱼儿活跃的时候,特别是水温升高,河水干涸的季节,鱼儿们总爱浮到水面呼吸点新鲜水气。

王胡子的眼里只有复仇的火,心里只有汹涌的恨,眉宇间刻着一个深深的人字,那是人的尊严。他极有耐心地在河边坐了将近一个小时。终于,那条大鱼又出现了,经过上一次的折磨,它没有游走,没有躲避,它仍顽强地生活在凉滩的深潭里,那里也许是它的百年老屋,归宿之地。大鱼在王胡子犀利而火辣辣的眼光下,自由自在地在水里游着,一会儿像箭一般在冲到泄洪槽下戏浪,一会儿又在深潭的水面之下缓缓地游弋。虽是夏汛期间,但由于两个月未下一场透雨,四十天滴雨未下,干涸的河水清澈透明,水下两三米处的一切都看得那么清清楚楚明明白白。王胡子腮帮上的肉在颤抖着,他顺手捡起一块鹅卵石,奋力向潭中心砸去,“嗵”地一声,溅起二尺高的水花。他又弯腰拾起两块鹅卵石,左于握一块在下,右手握一块在上,突然大喊一声“嗨”,两石相击,“当”地一声,两块鹅卵石顿时碎成几块。大鱼在水里全然不顾王胡子的严正警告,仍然在优哉游哉地在水下闲庭信步,直到王胡子离开河滩转身回头时,它才慢慢地沉入水底,回到它那深深的自由世界。

第三天,又是一个奇热的大晴大,船闸所养的那条大黄狗瘫卧在阴凉里,不停地喘着气,吐着长长的舌头,苦苦地熬着伏天。王胡子经过近两天的准备工作,万事俱备,只欠帮手了。白天,太阳毒辣,地上路上火烫,庄稼地里少农人,大路小路少行人,打渔人钓鱼人自然也不愿顶着烈日冒险。中午,王胡子美美地睡了一个午觉,虽满头大汗也浑然不觉。下午四点过,王胡子扛着鱼竿鱼具出发了。这次,鱼竿的鱼线又换了一根更长更粗的六O化学线,那本是打渔人结大网用的,备用的特大号鱼钩也全部用上了,一共有十个,附带还准备了铁挠钩和拖网,准备用多种方法把大鱼从江中弄上来。昨天夜里,王胡子来找了柳麻子三趟,柳麻子却在藏猫猫,他晓得王胡子找他干啥。后来,王胡子第三趟喊门,柳麻子仍不在,他干脆不走了,躲在杂货店旁边,心想:我倒要看看你柳麻子能不能熬到大亮。大约夜里一点,柳麻子果然从外面回来了,一下被王胡子逮住,后来,两人在屋里又吵又吼又劝,开始柳麻子死活不愿上拦河坝钓冤枉鱼,还说人家打鱼的看见大鱼躲都躲不赢,你偏死心眼要去碰,三番五次吃亏还不吸取教训。王胡子说你这回不去不行,要死要活一对儿上。两人红着脖子争执,差点闹翻脸。王胡子无计可施,突然起身从柳麻子的厨房里拿来一把菜刀,气乎乎地冲了出来。柳麻子见状大惊,忙问:“王大哥,你……你干啥的嘛?”王胡子左手按在桌上,右于举着刀喝问:“老弟,你到底去不去?不去我就要见血了。”柳麻子一下跳开,以为王胡子气疯了,怕刀落在自己身上,他战战兢兢地说:“王大哥,你……你冷静点,乱……乱来不得的哟。”王胡子冷冷地说:“麻子老弟,你莫抖嘛,我不是砍你,我要剁我一根指头,让你看看。”柳麻子忙说:“王大哥,我的王大哥,你这是……这是何苦呢,哎,我去,我去,行了吧,不晓得你哥子被啥子冲昏了头哟。”

中午两点过一点,心里有点烦躁的田贵珍躺在床上久久不能入睡。天气太热,一把竹篾扇握住于里有一下无一下地摇。突然,王胡子进来了,露出了近半年少有的温情。田贵珍想笑骂他几句,王胡子用手指挨在嘴边轻轻嘘了一下,又指了指堂屋。田贵珍会意,深情地笑了笑,一切都在不言中。王胡子轻轻地关上门,扑到床边,三下五除二地解除了两人热天简单的武装,没有前奏,直奔主题。田贵珍抿着嘴唇,把叫喊关在喉咙里闷响,王胡子令她心旷神怡。突然,王胡子却像一个泄了气的皮球,嗞地一下,跑气了,竟然一动不动,骤冷如一块石头,吓得她哇哇乱叫。这时,正在堂屋里编篾活的石福海闻声撞了进来,关切地呼唤:“贵珍,你醒醒,吼啥子?”田贵珍脸色潮红,怏怏不乐地从床上坐起来,没好气地说:“啥子啥子,做了个梦。”石福海讨好地说:“做梦,醒了就好,你也该起来了。”田贵珍起床穿好衣服,觉得右眼老是跳,她说:“我到河边去看看,老觉得有啥事。”石福海说:“太阳还大呢,晒人,就在屋里歇歇……嗯嗯,王大哥听你的劝,不得去钓大鱼了,你就放宽心。”田贵珍说:“等你晓得,天都亮了,人啦,要有良心。”石福海笑了笑,说:“那是,那是。”石福海笑得很艰难很苦涩,背过身时,那笑又变得有几分冷峻几分狰狞。(十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