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懋勤

柳麻子钓的鱼，条条都能卖好价钱，城里的鱼贩，公社的头头脑脑，隔三岔五就要来凉滩提鱼，柳麻子自然是大供应家，生意十分兴旺。王胡子却不然，钓上来的鱼一小半送给船闸所伙食团和柳麻子，一大半送给另外一个人，为啥，大家心里明白，但不敢当面笑他，两厢情愿的事，何必多管闲事。那年头，公家人沾手买卖，是要遭批判的，王胡子自己也不愿背那个污名，找点乐趣也就够了。大家都佩服柳麻子和王胡子胆大妄为，身经百战，从未发生过失足落水的事，哪知天有阴晴月有圆缺，人有旦夕祸福，一次惨祸让凉滩第一钓鱼高手撞上了，恰好柳麻子亲眼目睹了那惊心动魄，令人永世难忘的一幕。

那是三年前的一天，刚进三伏，太阳白亮刺眼，天空灰蓝灰蓝，几朵白云滑向天边，像是躲避这灼人的炎热，下午太阳偏西，五点左右，王胡子和柳麻子戴着草帽，穿着短裤背心，脚穿塑料凉鞋，不顾汗如雨下，兴冲冲地登上江心坝墩平台。两人各站一处，隔着一个泄水槽相望，由于激流水声太大，嘴和耳朵成了摆设，相互只能打打手势，伸伸拇指，意思是比试比试，看谁钓的鱼大。偶尔到江中钓鱼的人，为了安全，一般要在腰上拴一根绳索，一头绑在平台上坝顶的铁梯上，预防失脚落水。王胡子和柳麻子艺高人胆大，不用保险索，还敢站到平台边沿上甩竿，全无一点惧色。一般看稀奇的人，只能站在坝顶，看到两边泄洪槽，飞瀑滚滚而下，震耳欲聋，脚下波涌浪翻，望一眼都叫人头晕目眩，没点胆量，是不敢凑那个热闹的。

那天王胡子兴致很高，异常兴奋，每一次甩鱼钩，都尽力甩得远远的，每一次扯竿，都很有节奏很有力度，可以想象十几个特大号鱼钩在浪中一张一合，凡是打此经过的鱼，很难逃脱被钩住的命运，不死也要掉块肉，因为无鱼饵的钩永远也进不了鱼的嘴巴，就是挂了鱼饵的鱼钩，只要甩入波涛之中，鱼饵立马就会荡然无存。钓冤枉鱼要会看鱼路，坠子浮子要拴得适当，鱼钩线要有长有短，鱼钩要有上有下有左有右，不能只朝一个方向。更重要的是，钓冤枉鱼要讲究手风，一扯一松毛糙不得，特别是钩到鱼的时候，不能硬拉强提，要让鱼自己挣扎，然后一顿一甩，鱼钩才能牢牢地钩住鱼的身体。王胡子本是钓冤枉鱼的高手，每当他和柳麻子钓鱼时，总有一些人站在堤坝上看热闹，为他们大声喝彩。太阳刚落山的时候，王胡子就钓了两条七八斤重的大鱼，真让看热闹的人们眼馋，王胡子微红着脸，向泄洪槽对面的柳麻子比了比手势，又向堤坝上欢呼的人群摆了摆手。

随着阳光的退去，泄洪槽水气的滋润，王胡子感到十分凉爽，当他收起了线，准备又一次甩钩时，突然发现潭中一路较大的水花向激流处冲来，隐隐约约能看到一条硕大的乌黑的脊背。他情不自禁地喊了声：“哇，有大家伙。”他瞄准鱼路，将鱼竿奋力一甩，只听见线盘一阵哗哗地响，线头鱼钩朝远远的激流中飞去。王胡子双手握住鱼竿，右一提，左一顿，很有节奏地一松一紧，大约持续了十分钟，猛然，他感到一条鱼被钩住了，鱼竿上的线也绷紧了，他不急，紧握鱼竿，任水中的鱼挣扎，凭手中的感觉，那条鱼不小，力大势沉，肯定会有一番拼搏。鱼在水中挣扎了几下，反被钩紧了，于是死命向远处深潭游去，王胡子怕线被扯断，他不得不松开线盘，放线让鱼远游，这时他已退到平台里边，背靠坝体，准备和大鱼来一番戏耍。大鱼挣扎了一阵，有点疲惫不堪了，王胡子又摇起线盘，渐渐收线，当鱼再次蓄积力气，拼命朝远处游去时，他又再次放线，以柔克刚，如此五六个来回，大鱼在水里渐渐安静了，但线盘里的线已经放完，他认为必须尽快收线，不给大鱼一点喘息的机会。王胡子收线的过程开始是十分愉快的，他不停地摇着线盘，大鱼在水里大概已经精疲力尽，没有游动，可惜放的线太长，收线速度太慢，王胡子不由得急了起来，他一手握鱼竿一手从口袋里掏出一双劳保用的线手套，然后迅速套在两只手上，他率性将鱼竿踩在脚下，身子靠着铁梯，用双手大把大把地收线，想把大鱼弄上来。王胡子用手收线的速度极快，鱼线在脚下越积越多，那大鱼灰黑的背脊在水里越来越近了，已经接近了泄洪槽的激流，他不禁大喜过望，正准备把手中的鱼线牢牢地系到铁梯上。突然，水中的鱼像是猛地醒来，又开始拼命挣扎着向远处游去，王胡子尽管臂力过人，但鱼在水中的力太大了，他脚步动了几下，不得不松开了手中的鱼线，这时鱼线已割开了他手上的线手套，将他的手掌手指拉出了几道血口。王胡子在松开鱼线的同时，他下意识地返身双手抓住了身后的铁梯，以防不测，这时，他脚下的鱼线迅速朝水中滑去，不料他刚才动了脚步，左脚不知不觉踏进了线里，猛然，一圈鱼线缠住了他的左脚脚脖子，瞬间将他拉成了一个“一”字，幸亏他预先抓住了铁梯，才免于落水。但鱼线巨大的拉力，勒住他的左脚踝骨，霎时皮肉绽裂，王胡子一声撕心裂肺的惨叫，令堤坝上的人大惊失色，高呼救人。王胡子尽管被悬空拉成倾斜的“一”字，但他死死不松手，他脚上血流如注，危在旦夕。 （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