版次:08 作者:2019年12月13日
□唐季诚(70岁)
我的家乡是大竹县,生于竹乡,长于竹乡,父辈们摆的竹龙门阵太多,对竹的印象太深。
捧读乾隆、道光、民国三部《大竹县志》后,更弄懂了早在唐代武周久视元年(公元700年)以竹名县的历史渊源。老《县志》均载:大竹以竹名县,不是指竹的形体大,因它不能为桶,不能为舟,不能为梁,不能为柱;而是指多而广,多到遍地生竹,广到无处不有;不但多而广,且种类也多,有白夹竹、黄竹、斑竹、慈竹等19种,另有20世纪60年代由县林业科从外地购进几十卡车楠竹,专门植于国营竹林经营所的五峰山。从此,大竹县便开始有了楠竹的历史。以大竹名县还有另一层寓意,深埋泥土下的竹鞭孕育着竹笋,它们不惧重压,成群结队地破土而出,外直中空,挺拔向上,郁郁葱葱,满目青翠,象征人的不屈不挠、正直谦逊品质而受到普遍尊重。
在大竹这片土地上,只要你愿迈开脚步,凡有人居住的农舍、院落,都由竹林包围着,不管是溪岸、河岸、土坎、路旁,或是沟壑、山岭,举目四望,到处是一簇连一簇、一笼连一笼、一团连一团、一片连一片的竹。千百年来,在这片土地上,竹从来没停止过生长,它们吸天地之灵气、纳日月之精华,生生不息,抱团成片,气势磅礴。尽管我们一代又一代的先祖,为了繁衍生息的需要,不断地在耕作管理适宜的地方开垦了大片大片的田地,但竹仍顽强地盘踞着三山两槽中的大部领地。
竹的生命力和团结精神极强,其竹鞭软硬兼备,极富弹性,十分坚韧,将它圈成小圈或折成死角都不会断,只要一松手,便立即弹直;有不少农户在修造土墙房时,就地取材,将其均匀地铺在每一板泥土中,再压实舂紧做墙筋;这样的墙体,保证永不开裂,且价廉物美、冬暖夏凉、坚固耐用,远比砖墙好。竹鞭长者逾米,短者盈尺,粗者似指,细者如筷,浑身布满节结,每个节结均有芽包和细须。它们无人指挥,密布地下,恣意延伸,盘根错节,如一张张若干层密网,忠诚地手挽手地牢牢地固守着自己的阵地,绝不让泥土流失。
历朝历代的竹乡人与大自然和谐相处,与竹建立了密切的关系,在日常的生产生活中广泛地使用竹器。无论是在生产用具方面的遮阳、晒席、围席、箩兜,还是生活用具方面的竹席、竹椅、凉床、吹火筒、蒸笼,就连栽种黄瓜、丝瓜等都离不开竹棍和枝丫,牛犁田时套犁头的纤索和牛笼嘴也是竹篾编织的。
这些竹编用具,家家户户必不可少。所以,人人能编,个个会织,这都是一代又一代传承下来的。还有不少以此为专门技艺挣钱养家的,倒也成就了大批各类竹编艺人。二郎竹席就很有特色,艺人们将花鸟草虫,龙虎狮马、羊兔猫鸡图案织进竹席中,很有灵性,栩栩如生,二郎竹席走出了国门,让竹乡人喜不自禁。
大竹遍地生竹,尤以白夹竹、黄竹为最。在典籍中读到,从唐、宋、元、明、清、民国至今,家乡古老而传统的手工造纸业就十分广泛;很多地方有手工舀纸作坊。这种传统作坊皆缘于其资源白夹竹、黄竹;所以,产销量大,不仅满足了县内、省内、国内需求,还被老《县志》列为本县出口到东南亚各国的输出大宗。仅1943年,大竹县百余家纸厂就生产出新闻纸5750吨,专供重庆《新华日报》《大公报》和其它报社所需。笔者曾于1965年2月到高穴区草坝公社林场当知青,林场址在铜锣山中段长乐寨,当时林场就有万余亩繁茂的白夹竹林区,还有四口纸槽,天晴落雨都舀纸。林场有12位老场员,都是本地人,个个会竹编,人人能舀纸,他们都是从小就无师自通。在林场附近的几个生产队也各有多口纸槽,亦是天天都舀纸,因为手工舀纸就是生产队主要经济收入之一,是祖祖辈辈传承下来的。刚到林场时,觉得舀纸这种手艺很奇妙,老场员却说很简单,看多了,记心上,再经指点,自己也就小试牛刀,居然学会了,且学舀的第一担纸,挑到高穴区供销社被翻检后评为甲级。场长一高兴安排我天天舀纸,一直舀到几年后林场被撤销,才悻悻地放弃这门保持和体现物质文明的手艺。
大竹县全境土地肥沃,物产富饶,究其原委,与竹有密不可分的关系。竹的根须很发达,其衰老后又被新生的代谢,就这样周而复始、循环往复,使土壤疏松,这是其一;落下的竹叶层层叠叠铺在竹林表层,经微生物分解而形成有机腐殖质,能改善土壤结构,增加土壤肥力,这是其二。有了肥沃的土地,其它乔、灌林在千百年中也竞相生发而蔚为壮观;有龚定庵诗曰:“落红不是无情物,化作春泥更护花。”落叶归根,大自然有情,万物才得欣欣向荣。不管是三山,还是两槽,四时常青,终年常绿,生机盎然,赏心悦目。
三山两槽不会忘记竹,它陪伴竹乡人一代又一代地繁衍着,它对竹乡人有述不尽说不完的恩赐,它从根须、鞭、笋、杆到枝叶,通身是宝,而只知付出,不求索取,品质高贵。记住竹,做一个外直中空有容乃大的竹乡人,这是我一生的追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