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山土著吴山常

(纪实小说)

版次:09    作者:2019年09月10日

□吴传信

她的话让我想起一句俗语:扫帚把上戴帽子——不是人。我也因此痛恨这些道貌岸然的衣冠禽兽,这恨与大哥遭难不同,那时也说不清楚差别在何处。

我在这里,无所事事,就到街上溜达。街道上顾客很少,一派萧瑟景象,倒是到处是兵儿在晃荡。后来,我知道这里的驻军比绥定府达县要多得多,可谓兵山一座。

在庙坝呆的时间久了,可能,他们觉得我有点儿碍眼,或是别的原因,就给我找了一个职业——去庙坝捐税稽征处当职员。于是我搬出了王府,住到了捐税稽征处。当然,吴让孝依然住在王亚伯的大院,那里可以养尊处优。我呢,看上去是有了职业,其实也是耍,无事可做。时间一久,就跟当地人熟悉了。尤其是跟一个叫朱敷哲的排长混熟了,他跟我大哥差不多的年龄,中等个儿,一脸和气,说话声音不大。我们就以哥、弟相称,他说老家在广西,祖祖辈辈都是农民,才结了婚,就被抓来当兵,已经两年了,也不准回家。

“我们这些连、排长是中下等生活,不可能与营以上的军官相比。只能过着叫花子拨算盘——穷有穷打算的日子。每周要吃肉,都是下乡去抢,猪圈里没有大猪,七八十斤也就拉来宰了,猪没了,就宰老牛。羊子、鸡、鸭、大米、蔬菜等等实行强买才能够买到,态度好的,给点钱,态度不好,不但不给钱,还要用枪托子砸,打子弹吓唬,来教训他们。”

有一天,我见到士兵用步枪朝一个叫何彦升的人的脚下开枪,何彦声双脚直跳,吓得面如土色。我对朱排长说:“你们这不是篾条绑竹子——穷苦人整穷苦人吗?”

他一脸苦笑:“我们也不想啊,这也是鼻梁上推小车,走投(头)无路呀。你知道叫花子做皇帝吗?快活一天算一天。”

那时,每家每户都要把房子空出来,让士兵铺床。子弹,手榴弹,一箱一箱的,楼上楼下堆成山。

士兵们吃了饭,像吹鼓手赶集,无事找事(市),就由班长带队去用手榴弹炸鱼或是到前山后山去打猎。一天,朱排长叫我和杨义方、杨义品一人背一花篮子弹、手榴弹去炸鱼,去打鸟兽。我们沿着上河往鸡鸣寺去。

轰隆!轰隆!炸弹在河里炸开了。大小鱼儿都遭殃。炸到的鱼,拿到岸上的火堆上烤。

吃饱了便光着身子,到河里洗澡。之后,又到山里打猎,山里尽是茂密的丛林,怕伤到自家兄弟,枪只能斜着往天上打。在一个叫穿云峒的山洞里,我们发现了三十多条枪和几箱子弹。我们把它们取出来,交到乡公所,乡公所不敢收,交到国军,他们说自己的枪都甩不脱,也不要。我们三人各选了一条汉阳夹板枪,用它去打猎耍。这几个月里,我便学会了打枪射击。

这是一个非常混乱的社会,我手中有枪,他手中也有枪,时常担惊受怕,怕枪走火,或怕遇上仇人,更怕遇到一些把人命当儿戏的狠角色。常听说这里有人被杀,那里有人被砍。我就亲眼看见一个姓曹的保长被杀死在端公滩上。

为求自保,我便约了杨义方、杨义品带着枪、炸弹住进了山里,学猎户打猎,靠山吃山。过了一段日子,我们三人回庙坝了解情况,到街上一打听,有人见了解放军《约法八章》的布告。此时,向思敏、朱济猛已接刘文辉电令放下武器,国军已撤退到达县等待接管。我的心忐忑不安,不知是祸是福,心里无法判断。只知道这时的县府垮了,县长逃了,军长、师长跑了。

随后,解放军有一个连来城口县,一个叫张振武的军人接管了这里。从此,这地方安宁了下来。

一九五零年春末夏初,我荣幸地参加了城口县知识青年干部培训班,从一个旧职员被改造成为一个新人。没过多久,我就回到已经离开了很长时间的老家,和父母兄弟团聚了。

我在庙坝目睹了两个社会交替的真实一幕,旧时代像挨刀的瘟鸡,扑腾不了几下的时候,军官、士兵就是瘟鸡身上的跳蚤,到处为非作歹。黎明即将到来的前夜,那梦魇一般的日子着实让人心惊肉跳。黎明来了,田野一片宁静,一缕和煦的阳光照在大地上,又是那样的令人欢欣鼓舞。(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