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木人间

(组章)

版次:07    作者:2019年08月12日

□符纯荣

花椒

我该如何向你表述:

细雨斜飘,掀开季节的门帘。春与夏的交接处,相同袅娜的心跳,轻雾濛濛,修辞着遍野青春。

我该如何向你表述:性情率真的川东浅丘陵,从来都怀有一颗荡漾之心。

微风轻拂,三千亩国度,有同样小巧的波澜翻动。那些花椒紧紧按捺住的,是一束束幸福的闪电。

人间四月,这里的青春才刚刚开始。通往丰收的路上,枝叶被芳菲接纳,日子被隐喻修补。而雨水,真的是天空用于收纳的丝线。

将绵长根系伸入大地,于沉默厚土中,提取味蕾上的清香。

枝条上,率先露头那几粒,冒里冒失,探头探脑,闪烁着不明前程的惊慌。

花间记

花开遍野。

像闪烁的灯盏,将人的眼睛晃得迷乱。

我记得性直蜜蜂、乖张蝴蝶、勤奋蚂蚁,怎样为自己擎举一束光,赶着风雨殊途的路。

我记得爱美的姐姐,怎样将青草背篓轻手轻脚放下,为自己编织好一段绚烂童年。

农历渐近,弯弯绕绕的田野间,急性子的父亲匆匆来去。

我记得:一夜醒来,农具焕发新颜,父亲额角的皱纹,峥嵘初露。

面对繁盛花事,它们知道怎样攥握和散发,这孤独、深刻而青春尚存的光点。

祈愿

在母亲墓前,许多浅草生长正欢。

尽管已到意趣萧瑟的秋天,这些青翠而生机盎然的面容,依然令人欣慰。

安守大巴山一隅,山坳里的罐子坪保持沉默,晚风飘来荡去。

可以预见,秋风将很快抵达母亲休憩的山丘,为整个大地涂上苍茫的色调。

当然,到一定时候,回暖的春风亦会将枯草清除干净,然后换上郁郁葱葱的外衣。

正如我一直坚信的:

美而嫩绿的时光,会将母亲的白发换成黑发,让我们的母子情分,重新生长一遍。

香樟树

我曾反复嗅过,并用镰刀割开表皮,想探究更深的秘密。

可是,除了树木共有的本真气息,香樟树并无特殊的香气啊!

在我家屋前,一站就是三十年。之前,它是姐姐未及打制的嫁妆,但很快就被姐姐狠心抛弃在村庄,成为一截缓慢生长的记忆。

离开老家的日子,总是梦见香樟树。于我来说,那个秘密困扰多年;对于姐姐而言,更有一种歉疚挥之不去。

那年入冬,一场罕见的大风将它狠狠推断。消息传来,我和姐姐面向老家的方向,涌出相同的悲伤。

在我们内心,一件珍藏已久的老旧物什已被时光盗走,再也找不回来了。

打碗子

这坚硬、圆润的颗粒物,带着与生俱来的光泽。

照耀着童年的坡坎,温润了乡间的时光。

在院坝边的空地,它们昂首挺立,像引领枝叶向上生长的头颅,把春去秋来的阳光雨露承接、过滤,于空心处留下一条可供慰藉的、岁月的通道。

学名草珠子,但我的老家偏不这么叫。

我们喜欢叫它打碗子,便总是在吃饭时摔破手中的瓷碗。是否因为它的命名,暗藏着某种无以言状的神秘暗示?

出身粗犷草野,却也上得大雅之堂——当它们被丝线串起,做成门帘、窗幕,或者少女的头饰、腰佩。

这么多年,我一直羞于说出:

小英曾送给我这样一串手链。一句青梅竹马的承诺,此生却压在心底,无从兑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