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德刚

周老汉终于答应了下来，他愿意和儿子周飞一起，去城里生活了。在此之前，儿子周飞曾无数次地跟周老汉说，爸，妈也不在了，你看你，一个人住在乡下，有个什么伤风感冒的，谁来照顾你啊。那时周老汉一听这话，气就不打一处来，就发火，就吼——进城进城！城里有地吗？城里有田吗？我好手好脚的，谁要你照顾了？

儿子就不再吱声，他知道父亲的脾气有多倔。心想，等下次再来说吧，不信说不服你。

前段时间，一直阴雨绵绵，周老汉忽然觉得这周身的骨头怎么平白无故的痛起来了呢。去镇上一检查，呵呵，不得了，关节炎，肩周炎，颈椎病，一些平时听到说过的毛病通通都跑到自己身上来了。他这才觉得，自己真的是老了，是该离开锄头犁铧这些家什了，再加上左邻右舍的一劝说，周老汉决定，算了，听一次儿子的吧，进城就进城。

打理好了屋里的一切，儿子周飞就开着车来接周老汉了。

上车过后，周老汉说，开慢些，我想看看外面。

于是，车就像一只甲壳虫，在公路上缓慢地爬行。周老汉打开车窗，看着外面，他看见，那些田地，一块又一块，慢慢地向后移动。

停！没到一分钟，周老汉忽然喊了一声。

儿子急忙刹住车。

周飞看见，父亲下了车，跑回屋，片刻，又锁上门，跑了过来。

种子，周老汉抖抖手里的塑料袋，对车里的儿子说。

车子继续向前开。

停，忽然，周老汉又喊了一声。

儿子又急忙刹住车。

周老汉推开车门，疾步向公路对面那块田跑去。周飞看见，父亲脱下上衣，铺在地上，将几捧田里的泥土装在里面，然后又跑了过来，上了车，对周飞说，走。

儿子笑了笑，没说什么，回头，开车。

窗外，那一块又一块的田地，在周老汉的视线里，逐渐变得模糊起来。

进城了，周老汉开始像人们所说的那样，开始享福了。儿子儿媳对他都很孝顺，什么也不让他做。儿媳常说，爸，你休息吧，家里的活我们自己来。

可没过多久，周老汉就觉得不自在了，他老觉得心里空落落的，脚没踩在泥土上，他觉得自己好像没有了根似的，整个人都没了着落一样。他忽然想起了自己从老家带来的那些泥土和种子，对，他想，来种点什么。

说干就干，周老汉立即下楼，买了六个小花盆，将那些土均匀地撒了进去。

先种什么呢，对，种小麦，周老汉想到，这个时候，自己老家也在播种小麦了。于是，周老汉将那六个花盆搬上了阳台，再在每个花盆里均匀地撒上几颗小麦种子，然后，浇点水，再神情专注地看着它们。

那行吗，爸？下班回来的儿子和儿媳都这样问周老汉。

周老汉没有回答他们，仍旧专注地凝视着那些花盆和花盆里的种子。

几天后，小麦发芽了，再几天后，有嫩叶了。周老汉看着它们，仿佛又看到了车窗外那一块又一块的田，那一块又一块的地。

几个月后，在周老汉的精心呵护下，窗台上的小麦抽穗了，扬花了。周老汉举起手，轻轻地抚摸着那些麦穗，一种熟悉的感觉，让周老汉心中涌起了一种难以名状的惆怅。

又一周后，小麦成熟了，金黄的麦穗开始让这个普通的窗台生动起来。周老汉看见，左邻右舍的人常常将头探出窗外，欣赏他家窗台上的“美景”。那时，周老汉心里涌起的，不再是惆怅，更多的，是骄傲。

那天黄昏，周老汉下得楼来，一仰头，他看见，窗台上那些麦穗，在夕阳的照耀下，一片金黄。看着看着，周老汉就觉得，眼前，是好大一片田野，田野里，全是金灿灿的麦穗。他看见，自己正挥舞着镰刀，收割着那些金黄金黄的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