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一阵枪声和吼声,几个国民党川军和民团一边开着枪,一边朝前追赶。
我爷爷背着背架出现在那条小山溪旁边,赶紧一拐弯躲进草丛。只一会儿,那几个追兵一无所获,骂骂咧咧地从他旁边走了回去。
爷爷猫起身,机警地四处看看,见无动静,这才放心地站起来,往山下走去。
突然,他听到路坎下面传来压抑的、痛苦的呻吟声,拨开树枝往下一看,大吃一惊:一个男人蜷伏在溪边的草丛里,正十分费力地挣扎着爬行。看样子伤得不轻。
爷爷愣了一下。这兵荒马乱的时节,每天死伤的人实在太多,多得已经见惯不惊了,那人究竟是好人还是坏人呢?正在踌躇着,却听那人向他呼唤道:“背二哥!莽子小兄弟!——”
听到那人喊出了自己的名字,爷爷赶紧跳下路坎跑了过去,这才看清了伤者的样子,惊讶不已:“原来是你啊!彭老裱大哥!你咋的了?来!我背你起来!”
彭老裱摇摇手,爷爷看到他的手上满是血污,胸口上的血,已把衣服浸透了。
爷爷赶紧扯下旁边的桐子树叶折成碗状,在溪沟里舀了水喂给他喝。彭老裱喘息着说:“小兄弟,我不行了!只有请你么,赶紧,去笋子岩报信,告诉那里的红军,快撤!快去!”
“那你……”
“我么?不要紧的!拜托你了,快去么!”
爷爷起身欲走,却又停了下来:“可我,也不认识他们啊!他们,也不会相信我的啊!”
彭老裱点点头,从身后的麻包里取出一张结实柔韧的黄裱纸来,用手指头蘸着胸口上的血,颤抖着,艰难地在上面写下了“快撤”两个字。顿了顿,他又在下面一排写了个“彭”字,却已无力把自己的名字写完,就递给我爷爷:“这下,他们,见了我的字么,就会,相信的了么!小兄弟,快去!快!”
爷爷含着泪,把那张黄裱纸血书揣进衣服里,转身就跑,却被彭老裱喊住了:“不行不行,他们,有巡山的,哨卡么!你得藏好么!”
爷爷低头在身上去摸,却摸出一个烟杆来——那是肖大汉跳崖时送给他的,他一直珍藏在身上。爷爷拧开铜质的烟锅头,把那张黄裱纸反复折叠得很小,但那烟杆太细,试了好几下,都放不进去。急切间,他的目光碰到了背架的棕麻背带,立刻眼睛一亮:“对了!我就把它,藏在这个背带里头!”
彭老裱点点头,看着爷爷撕开棕麻,藏好那张黄裱纸,又重新扎紧,就欣慰地笑了:“这下么,笋子岩的红军,得救了!”
爷爷藏好情报,又折了些树枝遮蔽住彭老裱,安慰他道:“彭大哥,你等着!等我把信送到后,就回来背你!”
彭老裱微笑着点点头,无力地挥挥手,示意爷爷快走。
爷爷背着藏好情报的背架,再看了彭老裱一眼,含泪撒腿跑去。
才跑过两道山坳,爷爷果然就遇到了暗哨。只听路边一声断喝:“站到!”就从草丛里钻出来两个端枪的民团,把爷爷拦下了。
之后就是问话,搜身。那个烟杆也被搜了出来,烟锅头和烟嘴也被拧开了,还倒着抖动,看里面藏没藏东西。
爷爷暗暗惊出了冷汗。好在那时他已很镇定,任由他们折腾。最后,他们把目光转向了空空的背架。
爷爷把背架主动递了过去,神态就像个没事人似的。
那两个家伙却懒得再查了,撇嘴骂道:“龟儿子的,谅他一个小背老二,莽头莽脑的,也没球得啥搞头的!滚!”
爷爷不开腔,从容地转身走开。走到民团看不到的地方了,就向笋子岩方向,撒腿狂奔。
这可能就是命运之神安排的一个拐点。(二十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