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彭老‘裱’啊……听说那红军,”爷爷顿了顿,好奇地问,“他们到底是帮穷人,还是共产共妻的哟?”
“肯定是帮穷人的啊!我们穷人,也只有跟着红军,才有活路的么!”那“彭老裱”语气低沉而又肯定地说,又问道,“对了兄弟,打听一下,这里去陕西镇巴,最近的路是咋走的么?”
“我带你去!”爷爷翻身而起。
于是,两个素昧平生的男人,在大山里边走边聊,十分投机。对我爷爷而言,“彭老裱”就是自己的恩人——他一直把江西人习惯称呼的“老表”当成了“老裱”。知恩必报,这是大巴山人尤其是背二哥最基本的做人原则。他哪里知道,这个爽朗和善的卖黄裱纸的“小生意人”,其实是一名江西籍的红军侦察员。他和这个江西老表,后来还有一段交集,甚至影响了他的一生。
我爷爷给“彭老裱”指路分手后,黄昏时分,他赶到了莫家幺店子。
远远的山梁上,他就看到店子院坝里那一排艄凳上,竟然还有几个空空的背架,心中一阵暗喜。艄凳就是一排长长的、坚固结实的高架木凳,是幺店子专供背二哥放置艄货用的。有背架在,说明有背二哥在。
忽然,旁边的苞谷地里传来厮打声。一个女子低声哭骂道:“不要脸!要遭报应的……”
爷爷冲进去一看,大吃一惊,只见草狗儿正把莫幺妹儿按在地上,一边撕扯着她的衣服一边淫笑道:“这世道都要完了呢!苦死累死,还不如安逸死嘛!”
莫幺妹儿死命反抗着:“我有陈莽子,他才是我男人……”
草狗儿坏笑道:“一个笨蛋你要他干嘛?不如就从了我吧!”
爷爷两眼冒火,从地上捡起一根结实的青木冈 棒,狠狠打在草狗儿的背上。
草狗儿怪叫一声,回过头来看。莫幺妹儿挣脱了,羞愤不已地从旁边的猪草背篼里抢出一把镰刀,就要向草狗儿脑袋砍去。
眼看要出人命,我爷爷赶紧上前,用棒子隔开了。再用力一棒,将草狗儿打趴在地。
“他!他早就没安好心……”莫幺妹儿指着草狗儿,又羞愤又自责地哭诉道,“羞死先人了!”
爷爷上前抱住莫幺妹儿,无声地安抚着她。——这是他第一次抱自己心爱的女人,没想到会是这种情状之下。
草狗儿跪倒在他们面前,自打耳光,鼻涕横流:“饶了我吧!就当我是条狗,疯狗,不是人嘛……”
在草狗儿赌咒发誓决不再犯之后,我爷爷和幺妹儿选择了宽恕和沉默。这一方面,乃是他们那善良的天性使然,另一方面,也是顾忌人言——在大巴山,如果一个女人被男人非礼,她往往得不到同情,反而还会被人非议和歧视,影响清名。
当晚在幺店子里,我爷爷得到了他心爱的女人加倍温柔的照顾。莫幺妹儿给他烧了一大桶洗澡水,煮了一块香喷喷的老腊肉,彻底消除了这段时间以来,他身心的疲惫和紧张。如今的局势下,也只有在远离闹市、人烟稀少的大山深处的幺店子里,才有吃有喝的。
一夜过去,吃饱喝足、若无其事的草狗儿又开始了抱怨:“赵老大咋还不回来哟?该不会把钱拿到手,一个人跑了哦?”
肖大汉吐了一口叶子烟,生气地说道:“小人之心!呸!你娃就是个小人……”
草狗儿看了肖大汉一眼,摇头摆手道:“算了算了!我两个没得话说!”
肖大汉也不屑地说:“你以为我愿意跟你说呀?我宁愿跟它说,也不愿意跟你这种人说……”用烟杆指指院坝边的一条狗。那狗蔫蔫地趴在那里,舌头拖在外面,涎水长长地淌着。
“你……”草狗儿恼羞成怒,大吼道,“又骂老子是狗!你他妈的才是狗,你妈……”
肖大汉也火了:“你敢骂我妈?”
草狗儿硬着头皮吼:“骂你妈又咋的?”
“那你再骂一句试试?”
“你妈……”
草狗儿话未落音,就听“啪”的一声脆响,脸上早挨了肖大汉一个响亮的耳光。谁都知道肖大汉是个有名的孝子,打他骂他本人都可以,但最不容许别人骂他的妈。
草狗儿不甘示弱,一边大骂一边扑了上去,两个人就在院坝里厮打起来。
混战中,那条狗被草狗儿踩了一脚,喉咙里发出低沉的怪叫,突然一跃而起,在草狗儿膀子上狠狠地咬了一口。
草狗儿痛得大叫一声,往后退了好几步;肖大汉见状,也就收了手站着。(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