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世纪五、六十年代，达县上后街青瓦木板房相连，始于凤凰头止于马蹄街。街不长，不足百米，相邻衙门口、正街，宅第店铺鳞次栉比，不少茶馆酒铺。

    茶馆酒铺，文人多用茶肆酒楼词语来表达。那个代的达县，没有一家像样的酒楼，只有小酒馆。

    小酒馆，是达县城的社交场所，面积不大，二十多平方米。里面放了三四张桌子，本就不大的小酒馆更显狭小。喝酒的客人出来进去，有时都需侧着身子。

    小酒馆面积虽然不大，却干净整洁。靠墙设酒柜，放着几个酒坛子。酒坛子上盖着木头盖儿，上面再用红布包裹。旁边的一个碗里放着一个打酒用的酒提。酒柜台上摆放着带壳花生、瓜子、豆腐干等。

    天麻麻亮，就有酒客临门，称之为“喝早酒”。每人要上一两或二两酒，谈天说地，其乐融融。龙门阵大家摆，酒钱各给各。

    有的酒客要酒时，都会守着酒提，有的还会埋下头看酒提的水平线，以免老板酒提舀酒时偏心。那时，酒坛子里装的都是散装白酒，价钱最便宜。壁柜上则摆着瓶装酒，也可零卖。谁能要上瓶装尖庄大曲一两或什么的，剥壳落花生，端杯咂吧，小酒儿一喝，他说话的声音肯定会大些。在这个小酒馆里可就算得上有钱一族，会使其他酒客投来羡慕嫉妒的目光。

    大多数的酒客，只要散装白酒。无论吹风下雨，他们都会来酒馆。一个豆腐干，或几粒落花生，再或几粒瓜子，干脆，就是一两或二两寡酒，慢慢的饮，慢慢的摆龙门阵。有的二三口喝完就走，说去做事，不到一个时辰，走了又来。有的酒客上午、下午都会看见他们的身影。有的中午不回家，买一个锅盔，就着酒撕瓣着吃。此时，也有小贩端盆兜售水八块的，要上一块，慢慢地吮吸咀嚼，不时地眯着双眼，很是享受。

    生活紧张那几年，喝酒要酒票。这难不着酒客，他们的酒票，在三亲四友中说了不少的好话自会获得。还可喝不要酒票的红苕酒，只是味道有些差，但也算是酒，能解酒瘾。

    上后街小酒馆有一位尖尖脚的老太婆，年近60岁，是小酒馆的服务员。她的酒馆生意在上后街最好。每次老太婆用酒提打酒时，酒客都不会守着酒提，知道她不会偏心。有的酒客喝酒后要赊账，她总会满足。虽然上面规定不准赊欠，她自掏腰包垫起。有的酒客过几天就还，有的酒客则忘了，也不见她追讨。

    小酒馆常来一位戴深度近视眼镜的挑夫，中等个，圆圆的脸很显苍白，平头，满脸胡渣，与白皙的脸很不相配。一件中山装缝着不少的补疤，因长期挑担的压迫，背有些佝偻。30多岁的年纪，看起来似50岁。

    听酒客说，他曾是达二中的英语老师，被下放劳动锻练。最惹眼的是他的跛脚，一年365天，天天用烂布缠着，透着脓疮的污迹。至爱亲朋像避瘟疫似的躲避，坚决与其划清阶级立场的界线。他孤家寡人，二马路挑煤炭为生，一撇一拐挑走于大街小巷。最难熬的冬天，阴雨绵绵，他仍穿着草鞋。

    他来小酒馆时，总是站立在门口，将空酒瓶交给老太婆，酒买好就走。他不会在酒馆喝酒，只是在家中半梦半醒。

    他在门口站立买酒时，酒馆的酒客全都止住了话语，呈各种不同的眼色，静静地望着他！

    如果他有好几天没来买酒时，老太婆会向酒客说：“眼镜先生好多天没有来了。”大家会惊异地望着老太婆。

    当眼镜老师又站立在门口时，大家又会惊异地望着眼镜老师，流露出欣喜的眼神。

    听说，改革开放的年代，那位眼镜挑夫落实了政策，回到达二中任教，治好了脚病，苍白的脸也已红润。

    多少年过去了，上后街的青瓦木板房已换成钢筋水泥青砖。我路过上后街时，总仿佛会看见那个小酒馆老太婆的迎客笑容，听见酒客摆龙门阵的声音，那眼镜老师挑夫一撇一拐的身影。

    ·文/王元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