卢华/文

    像大多数的父亲一样，我的父亲也是非常严厉的一个人：严肃的表情，严厉的语调。

    小时候，正因为他的严厉，我不喜欢他。刚上小学那年，记得有一次我上学迟到了，我哭着不敢到学校，父亲就用他的手粗暴地提着我的头发，推搡着我到了学校。到学校后，父亲松开了手，只见那手上留下了一小撮头发，那时我真恨他，父亲也愣住了。父亲在北京工作，只要休探亲假在家，天刚蒙蒙亮他就逼着我们跑马路，从家里一直跑到里陈奄，来回要跑四公里多路，也不管天气是多么寒冷，我们又是多么依恋温暖的被窝。

    父亲非常简朴，简朴得近于寒酸，开始我们班上有很多同学羡慕我有一个在北京工作的父亲，可是当见到他时，只见他用烟斗抽着自己裹的叶子烟，特别是他脚上的一双草鞋使他看起来与农民没有两样。他的穿着与他经济师和在北京工作的身份相差甚远。记得我考上学的时候，父亲执意要送我到学校，我是一百个不乐意。可父命难违，他还是随我到了重庆。到重庆火车站后，我们随着接新生的车到了学校，来接我们的师哥师姐竟把他当作了我的挑夫，害得我脸是红一阵白一阵的。为了帮助我适应重庆生活，他滞留重庆半月，住在学校附近的宾馆，时不时来探望我，我羞于同学看见他，真的很想他快走。可是，当父亲真要返回单位时，我望着他离去的背影和蹒跚的脚步，鼻子竟也酸酸的。

    父亲还是一个非常迂腐的人。在对待奶奶的抚养问题上他表现得比我们富裕得多的幺叔更为慷慨。比如奶奶的医药费问题，当时父亲单位对直属亲属可以报一半的费用，按理这是父亲这边的福利，另一半医药费就该幺叔出了，可父亲坚持剩下的医药费一家一半，等于是我们家生生地出了大头。他无视我们生活的窘迫，让妈妈和我们气得捶胸顿足。

    那时我还嫌父亲对我们管束太严。我到重庆读书后，也学起那些都市的时髦打扮：烫起了卷发，穿起了高跟儿鞋，上著细腰衣衫，下穿喇叭裤。暑假回家，父亲正休探亲假，父亲一见我的打扮，眼睛一愣一愣地怒视着我。虽然他早已没再打我了，但那眼神足以让我胆战心惊。

    父亲还是一个相当啰嗦的人。他写给家里的信很勤。信里主要是询问我们的学习和身体情况。反复问，反复叮咛。最啰嗦的是每封信的末尾都要写上几句：“注意安全。过马路要小心，雷雨天不要在树下躲雨，要防火。”还用红笔在下面划上重点符号。似乎一封信里漏掉了这几句话，我们就会出事似的。后来那几句话又变成了：“注意安全。防火、防盗、防煤气中毒，当心触电，过马路小心。”现在又变成了频繁的电话。

    但父亲最让我们高兴的还是家里有很多书。父亲一直寄书回来。早先是《红卫兵》，期期不落下，还有连环画。后来国家恢复了高考制度，父亲就根据我们每门功课的学习情况寄来了许多参考书，每本书他都看过，还用红笔作了重点符号和批注。父亲每年休探亲假都要放在我们暑假时。家里总挂着个小黑板，父亲就用它来给我们讲解试题，并根据我们的学习情况查漏补缺。这一切着实让我们受益匪浅。家里孩子全都考上学，也与父亲的劳神操心分不开的。

    父亲今年已经87岁了，他和母亲两人在一边过。在北京的弟弟妹妹都邀他们同住，但他们拒绝了。他们说，你们有你们的事，只要我们还能动，就不给子女添麻烦。世事变幻，斗转星移，父亲是真的老了，好在身体还硬朗，思维还非常清晰。也许是如今生活好了，思想压力少了，也或许是活到这个年纪，什么都看开了，变得通达了，父亲以前紧绷的脸，现在柔和了许多，他让我常常想起罗中立画笔下的父亲来，虽历经沧桑，满脸沟壑，却也是慈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