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不但是种田的行家里手,还会打猎,会染漆,会种白芍,会养兰花,也还会养蜜蜂。他出门身上都带着个空玻璃瓶子,遇到“向蜂”能捉住的就捉住,带回家放进空着的蜂桶里,“向蜂”很快就会把其它的蜂引来,再建起一个天然的酿蜜窝点,家里每年都要割好多斤蜂蜜。蜂蜜除了卖钱给我们攒学费,过年时还要兑蜂糖水给全家人喝,那蜂蜜可不是现在有些人用白砂糖做的假蜂蜜,是真正的山花蜂蜜,味道正宗,滋养人,冲出的糖水稠稠的,挂杯,甜得透心,喝了一碗还想喝第二碗。
“蜂糖?可现在不是割蜂糖的时候啊。”父亲很犹豫。
割蜂蜜必讲时令。四月李花开,五月油菜花开,六月梨花开,仲春初夏是产蜜的盛季,王老师调走是九月开学的时候,秋天已到,山花虽有,已趋凋零,蜜蜂采花,主要是为自己过冬做准备,此时割蜜,无异于蜂口夺食,会严重影响蜂群的繁衍生存,养蜂人一般都不会在秋后对蜂蜜下手。
“你看有没有糖厚一点的?不割多了,只割一斤。”见父亲犹豫,娘继续坚持。
“那就割一斤吧。”
晚上,父亲将一桶平时蜜蜂进出最频繁的蜂桶盖揭开——蜂多蜜才多嘛,开始将烟吹向聚集在蜜页上的蜜蜂。过去,只要蜂们一闻到烟味,就纷纷闪开,把一片干干净净的蜜页让给父亲。这次,或许是蜜蜂意识到父亲要夺取它们过冬的救命口粮,那桶蜜蜂忍受着烟熏的痛苦,围着蜂页不愿离去,保卫自己果实的决心十分坚定,烟熏好长时间,才不情愿地把一片蜜页让出来。父亲割下半片蜜页,挤出蜜汁,没有称重,估计在一斤以上。
准备就绪,王老师离开仁和小学的前一天晚上,父亲领着我,来到王老师的寝室,将那49个核桃和一瓶蜂蜜交给了王老师。王老师高高兴兴地收下了礼物,对父亲表示了感谢,还对我说了不少鼓励的话。王老师肯定不是看重我们给他送几十个核桃和一瓶蜂蜜,他看重的是即使离开了学校,还有人这样尊敬他。王老师走的那天,好多的老师和同学都来送他,场面很热闹。王老师眼中含着热泪,同与他一同战斗过的老师一一握手,与围在他身边依依不舍的学生频频挥手。
蜜渣我们先是泡水喝,喝过蜂糖水,连蜜渣都被我们几兄弟分着嚼了。
王老师就这样调离了仁和小学,而在给王老师送礼后,被割掉蜂蜜的那桶蜜蜂还有故事。
因为被硬抢去了蜜蜂过冬的口粮,自割掉那半片蜜页后,那桶蜂子似乎疯了,见人就追,见人就蛰。山区冬天来的早,且寒烈。十月份就开始打霜下雪。蜜蜂采不到花粉,只能相互依偎在一起,抵御着寒冬与饥饿。父亲买了白糖,放进蜂桶,但那桶蜜蜂仍然很少出动,不吃不喝,没多久,那桶蜜蜂终因饥寒交迫,集体抱团长眠了,蜂桶的底部摆满厚厚的一层蜜蜂的尸首。
王老师调离了仁和小学,不再教我们了,但我们之间还是联系不断。
1981年,我正在四川医学院口腔系读大二,一天,王老师带着他的大儿子王嘉俊突然来学校找我,说是王嘉俊被成都科技大学分析化学系录取,开学前学校要进行身体复查,而复查正好在四川医学院附属第一医院。王嘉俊身体很棒,其他方面都没有问题,唯一担心视力有点玄。成都科技大学分析化学系因为将来工作离不开看显微镜,要求学生两眼的裸视不能低于0.8,王嘉俊的裸视左眼1.0,右眼在0.7至0.8之间,检查时精神放松,0.8没问题,检查时稍一紧张,0.8就没有把握。如果他的右眼裸视达不到0.8,上了录取线也可能被淘汰。(六十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