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日炎炎正好眠。车出南城,坐在后排的我与实习生小妹妹就在摇晃中瞌睡了。迷迷糊糊,感觉汽车停靠在一幢小楼前。觑着眼斜视,底楼两扇卷帘门紧闭着,正惊诧于门前一排石缸石狮。瞬间便想起此行任务:采访达川区麻柳镇的一位乡间收藏老人。带队的记者部谢主任声音适时响起:“到了哦,美女们,醒醒。”
零乱陈旧
一位头发花白的老太循声从旁开的楼道下来,招呼我们上楼。楼道不足一米宽,阶梯两边,半尺高的小石狮左右沿阶一溜儿侍立,墙上悬挂的窗棂、雕花木件,令人目不睱接。转角进到二楼客厅,说是客厅,地面几乎没有空闲处,除开一张小桌两把椅子外,各式几案充斥其间,重三叠四堆码着书籍、包装盒等杂物。目之所及,除天花板,所有墙面,悬挂着排匾、镜框、各种证书等。这客厅,更像一个零乱不堪、年代久远的杂货铺。客厅里,一位老者正从藤椅间立起,左右环视,似乎想找个宽畅点儿的地方安排来人落脚。
小楼建筑面积三百多平米,两楼一底,包括客厅、餐厅共有十二个房间,系主人廖洪武夫妇于上世纪八十年代初修建。得知记者一行慕名探访其收藏,廖老引我们往其他房间参观。这些房间,各有分类,但堆码情形与客厅类似,因少有人员进出,更显寂寞与陈旧。房间里各式器物,不管当初身份如何尊卑,光阴流转,岁月无痕,却赋予它们同样的收藏和研究价值,弥足珍贵。
老人家的女儿告诉我们,“你们看到的,只是部分,还有好些‘寄托’在外面,尤其一些精品,我们也是逢年节时,爸爸才偶尔‘请’回来,让我们开眼。”
立志收藏
领我们参观时,面对各式器物,廖老说得最多的话是这样的:如果我不收,这些就当柴烧了;如何我不收,这些都进了化铁炉;如果我不收,它们就成垃圾了。
其实,廖老所指,如今谁不知道是值钱的宝贝呢?可在上世纪九十年代初,它们就真靠了廖老动员全家出资、找亲友学生募捐,百般筹集钱款,才高价收回、保护留存至今的。
那是上世纪九十年代初,达城大西街出现了文物地摊市场,爱好铜币收藏的廖老偶尔也去选购一些秦汉至民国时期的穿孔铜币。当时,他听到一个消息,说是有些寻宝人,将收来的古陶瓷器、古石木雕刻、古佛像等卖给沿海的文物贩子,再走私境外。这个消息,令廖老大感痛心,为使剩下的巴蜀文物不再流失海外,他决定不惜代价,把民间所剩无几的巴蜀文物收藏起来,建一座展览馆。
廖老说,“你们知道搞收藏,一要有钱,二要有货,三要有鉴别真伪的能力。而我,这三个条件都不具备。第一,我和妻子靠工资吃饭,还要培养五个子女读书。第二,我不认识那些寻宝的人,买货很难。第三,我地处偏僻,所见文物不多,更不懂文物断代。但我这个人,就是不怕困难,不怕吃苦,凡是我乐意干的事情,就一定要干好。”
藏品丰富
“第一个送货上门的寻宝人,给我送来一件伤残的碎瓷花瓶,以120元高价成交。他高兴极了,主动将其伙计介绍给我。收藏过程中,也有上当的时候,当时,有寻宝人看出我是外行,送来所谓的‘官窑’器,我对照书本图录,觉得不错,均高价成交。直到一个月后,经行家鉴定,才知自己买的全是高仿品。那一次打击,我倒在病床上,一天一夜茶水不进。我不怪别人来坑骗,只怪自己不识货。这次上当,也让我想明白:一个真正的收藏家,应具有高深的品质,宽广的胸怀,准确的鉴别能力。所以,我始终坚持不退货,就当拿几万块钱缴了学费,买了教训。此事一传十,十传百,陆续传到邻近县市省的一些寻宝人耳里,他们觉得我是讲信用、有收藏家气度的收藏爱好者,都慕名而来,给我送货,使我货源猛增。”回忆往事,廖老轻描淡写道:“这也是老子祸兮福兮的辩证哲学,我是因祸得福。”
除陶瓷外,古书、碑帖拓本、青铜器、佛像、文房四宝、金石印章、玉器、景泰蓝、象牙器、黄杨木雕、刺绣、锁具、蚊帐钩、古家具、古钱币等之外,凡有研究价值的残缺、破烂货,廖老也收。二十多年的收藏和研究,他说,不仅获得了丰富的藏品,还学到了多方面的文物鉴定知识。其五万余件藏品中,有上自秦汉时期的陶瓷、青铜器,下至民国时期的浅绛瓷器铜刻盒等等。这些器物,延续三千多年历史,研究这藏品特点,可知道各时代民风民俗、文化特点。
情何以堪
只是,这些能够反映巴蜀地区生活变迁、文化发展的器物,这些藉老人二十多年心血、耗尽一生财力收来的藏品,如今只能静静地立在墙角、躺在楼道,堆在暗室,任凭时光消磨,承受灰霾剥琢,叫人痛惜。不知廖老面对这些文物,回想初衷,情何以堪。
“黄金易得,国宝无二,我买他们不是为了钱,是怕它们流失殆尽。”老人一直在坚守、在等待。问及如保妥善保存这些文物,他有些无奈:“建展览馆或者博物馆的报告已经向有关单位申请多次……”老人收藏文物,从不曾想到出售,不管来人出价多高,不管生活有多清贫拮据,他等待有朝一日:“它们应该作为研究巴蜀文明的史料,整体出现在世人面前。”
老人今年78岁,不知通往梦想的路还有多长、有多艰难……
时值大暑,炽日高悬,正午时分,我们结束采访告辞。在返程的车上,回想一头华发的老人,佝偻着身子,在斜长的楼道里指着一架床彩说,“我不收,这些,就当柴烧了。”不禁想起曾在一本书中看到的,曾在新中国成立后向国家无偿捐赠了李白《上阳台帖》、杜牧《张好好诗》等国宝的国宝级人物张伯驹先生,在自己书画录里写过的一句话:予所收藏,不必终予身,为予有,但使永存吾土,世传有绪。
赤子之心,代不乏人。
·本报记者 彭闽湘 谢建荣 实习生 罗雅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