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环画是童年记忆的胎记。那些薄薄的、跟口袋差不多大小的黑白画书,不知经历了多少人的手而破败不堪,却仍有几个小头颅聚在一起翻看,这种场景我是见了很多的。原因是我那做了一辈子生意的外老太公在他的晚年,在自家的墙角边摆上了小人书摊,在熙熙攘攘的人流中吸引了我哥哥这样的一群无需归家的孩童。那时候,年轻的父母们除了上班,还要跳舞,还要开会。留给家人的时间几乎为零。街头的小人书摊是他们放学后最好的聚会地点了。
三五个男孩子对他们看完的水浒和三国纵横议论一番。打仗我是没兴趣听的。那个叫海娃的鸡毛信的故事不知为什么吸引了我。可能是我一直纳闷绵羊的尾巴下面如何能放上一封信,或者,插上三根鸡毛的信会不会飞?蔡小容的《浮生旧梦说连环》就这样将读者拉回了久远的童年。在旧时光里徘徊着,有水墨的淡雅,也有线条勾勒的明晰,此时的我与童年的我,在与连环画触摸的那一刻相遇了。
人到中年,感慨良多。镜子里的容颜让人感叹岁月的残酷。如果时间不能让我们获得生命的智慧,那么,血肉之躯无论如何是抵挡不了寒来暑往的侵蚀的。不仅仅是岁月,更多的还是来自经历的摧残。来自观念的逼迫和围剿;来自自我对世界的突围与坚守。中国人的梅兰竹菊、棋琴书画何尝不是这份坚守的诗意表达。连环画也是。这本书在最大程度上给老一辈连环画艺术家献上了最真切的致意。在那个抹去了人和艺术的个性年代,那些有名的和无名的创作回到了他们应有的受崇敬的地位。贺友直、陈和莲、刘继卣、顾乃深、丁世谦等连环画家们,他们在艺术上的跋涉和奉献再次受到不再稚嫩的目光的关注。艺术超越时代。
一个时代有一个时代的荒谬。小时候的连环画书里,有那个时代的特色。高玉宝、何三姑、草原英雄小姐妹……今天几乎没有人再会阅读他们。人们注意的是千姿百态的鸭子和羊,是人物的造型与画面。后人如何看待今天的作品,也不见得就会好很多。考试的童年也并不比荒芜的童年高明多少。人们总是在遗恨中虚度岁月。在渴盼与绝望中一年又一年,生出误入红尘的感慨。书中的四分之一篇幅写了《说唐》的故事。英雄的结局尚且如此令人落泪,更何况凡俗如你我之辈?那封童年送出的鸡毛信,到了中年你我的手中,该是怎样的滋味,想必是每个人读了都自有一番感慨吧。
《浮生旧梦说连环》文笔清丽淡雅,有水墨的香气与轻逸。它似乎在说,在图画的世界里,线条的律令更长久。与观念相比,自然更长久。回忆过去,我们会发现,我们和少年时代的自己,除了容颜,一切都未曾改变。热爱的依然热爱。或许我们可以说与可见的生命相比,灵魂更长久。不是么?
(阿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