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世军

“卧倒！”“射击！”砰砰砰的枪声此起彼伏。

打靶场上第一次端枪打靶时的激动，手榴弹投掷场上当小拇指套上手榴弹引线环那一刻的紧张，第一次全副武装跑完五公里后的瘫倒，武装泅渡中力竭时的呛水……尽管已经退伍十几年了，这些场景总会真真切切地呈现在梦境里。

起初，以为只有我才经常做在部队生活的梦，结果与战友聊天才发现，莫说我当了十二年的老兵，就连只当了两三年兵的战友都是一样的。战友在群聊中总结出一句话：当兵一次，记忆一生。

打靶：十发子弹打出十一个弹孔

一个雾蒙蒙的阴雨天，早饭后我们接到命令：今天进行新训实弹射击考核。

“要打枪了！”所有新兵营的战友心里既兴奋又忐忑。

兴奋的是男孩对于枪的热爱，基因里生来就有。小时候，父亲用木头制作的一把玩具手枪，几乎就是我整个童年里唯一的珍品。加之受百看不厌的电影《小兵张嘎》的影响，做梦都想象着有朝一日自己有一支真枪时的神气。

忐忑的是这次真枪实弹的考核，自己能否打出理想的成绩。虽然经过了出枪训练、持枪稳定训练，但还是缺乏足够的信心。想起出枪训练，让人不自觉地摸摸右手肘部，侧姿卧倒，出枪。千百次的反复训练后，右手肘部已经磨得血肉模糊，胳膊酸痛难忍。第二天，衣袖与肘部的皮肉粘在一起，已不宜接着进行出枪训练，班长便“体贴”地安排持枪稳定训练。所有新兵呈一字形蹲在地上，右手肘部顶在右大腿上，枪托死死顶在右肩胛骨上，在枪的准星处用一条细绳吊一块砖头。第一轮是坚持一分钟不准动，第二轮是坚持两分钟不准动，第三轮是坚持三分钟不准动。前三轮下来大家觉得就跟玩似的，个个都是一副轻松表情。接下来就是四分钟、五分钟、六分钟……到了十分钟，手里的“八一式自动步枪”似有千斤重，大部分人右手打颤，端不稳枪，砖头触地。出现这种情况，将面对班长严厉的眼神和严酷的表情。此时，只有咬紧后牙槽，坚持、坚持、再坚持，直到听到悦耳的哨声从班长嘴里发出。听到哨声的第一反应就是，以最快速度放下枪，解放酸胀疼痛的右胳膊。到中午开饭的时候，右手痛得连筷子都拿不稳。

出枪训练加持枪稳定训练轮番训练十几天后，就到了新训实弹射击考核的时候。

阴雨天，百米开外的靶标显得格外模糊，即使是老兵或是团里的“神枪手”，也难出好成绩。好在对我们新兵的要求不是以环计算，而是以上靶为准，十发子弹有六发上靶就算及格。

领弹夹、上靶位、卧倒、装弹夹、瞄准，一套连贯动作之后，把靶位旁的小红旗拔出来放倒，就意味着你可以瞄准射击了。当我还在瞄准的时候，“砰砰砰！”旁边的战友已经开始射出枪里的子弹了。肩胛骨抵紧枪托，右眼瞄准准星与百米开外的靶标形成一条直线，“有意瞄准无意击发”，“砰”的一声，我打出了人生中的第一发真子弹。

“报靶！”随着连长的一声命令从手持干喇叭里发出，蹲在靶坑里的报靶员才敢露出头，认真查看靶纸上的弹孔。一号靶中四，二号靶中七……我所在的是六号靶。五号靶中二，六号靶中十一。“中十一？”现场顿时一阵窃窃私语。所有靶报完后，排长开始整队，带回到待命区。等整个新兵连所有人都射击完毕，连长开始点评。此时我心里无比忐忑，装弹员不会给我装了十一发子弹吧？但是我清楚地记得自己只扣动了十次扳机呀。多出的一发子弹到底是怎么回事？连长不会认为我作弊吧？心里“咚咚咚”地不停打鼓。

一个十一发，三个十发，七个九发，二十五个八发……连长通报完成绩，紧接着对六号靶所中的十一发进行了点评和解释，“并不奇怪，以前也出现过。肯定是旁边的战友跳靶了，也就是说在瞄准时瞄到了相邻的靶标上。”此时我心里的鼓槌总算落地了。

就是因为十中十一发，我获得了军旅史上的第一个荣誉——“新兵连嘉奖”。

投弹：由越远越好到越准越好

投掷手榴弹，在大多数人的认知里，可能是最轻松最没有含金量的。拔掉引线环，使劲地扔出去即可。果真如此吗？事实却狠狠地打了脸。

在第一次投弹训练中，可谓是千姿百态、怪相百出。有扔弹打飞机的（抛物线太高）直接掉在跟前，有扔到背后的（没有把握好手榴弹出手的时机），还有扔到左边或右边的。

为了练就正确的投弹方式，每个人拿出背包带，一头拴在树上，一头拴在手腕上，练习转腰、挥臂两个动作的连贯性和力道。几个小时训练下来，整只手就感觉不是自己的了，麻木得不听使唤。

我这个天生的左撇子，每天午饭和晚饭后，拿着背包绳找一棵树进行加练，结果最好成绩也就三十五米。我不由得嘀咕：手榴弹投得远，天分很重要。三十多米能混个及格，足矣。

但是，只要练出来了，就是最容易出成绩的。我们连的老兵吴彪，就凭着能扔出七十多米，每年团里的“尖子比武”中，投弹冠军非他莫属。“尖子比武”的单项冠军直接就是三等功，三枚手榴弹，分别扔出去，取最远的一个算成绩。整个投弹过程也就十几秒钟，一个三等功就到手，相较于五公里、十公里越野，千米游泳、四百米障碍等课目要轻松得多。

2003年，吴彪的好日子就到头了，修改后的训练大纲把手榴弹的投远改为投准。因为手榴弹从拔掉引线环到爆炸，区间通常是六秒至七秒，也就是说超过了五十米的距离，手榴弹还没落地在空中就爆炸了。

投准训练虽然不像投远那么费劲，但难度也不小。在操场上二十米至五十米之间，用白粉画上十个圆圈，手榴弹必须投到圈里才算有效。投中六个圈为及格，八个为良好，九个或十个为优秀。这比使蛮力投远更具挑战性，要求眼到手到劲到，多“到”合一。我在部队上投掷了十二年，最好成绩也就是十中七。

越野：坐着摩托车跑五公里

喜欢长跑的人都知道，跑五公里、十公里，跑到最后全靠意志支撑。

新兵连第一次跑五公里的情形是出现在梦境里最多的。我们部队驻扎在湖北孝感市的一个小镇上，五公里越野路线是出营区大门绕公路一圈后，回到营区侧门。刚跑到一千米的时候还感觉非常轻松，可越到后来，腿就越软，肺活量也跟不上，连气都喘不过来，真想一屁股坐下来休息一下。可连长、排长、班长在后头压阵，根本就没有机会，不过也有实在跑不动的战友，被班长用万能的背包绳拴住腰杆，拽着跑。跑完五公里，班长总会开玩笑式地总结，今天又拖了几个“死猪”，此刻，“死猪”就会把头埋得很低，其他战友也会打趣这些“死猪”。

后来，有个别耍滑头的战友想出了偷懒的办法。前一千米使劲地跑，力争跑到最前面，远离班长、排长的视线，然后找路上老乡的摩托车或者三轮车，搭乘到还剩几百米就到终点的距离下车，喘着粗气，假装累得够呛的样子，估摸着时间再小跑过终点。

为了防止偷懒耍滑的人钻空子，在后来的五公里越野中，连里从团里申请调来卫兵，每一段距离就设一个卫兵，每个卫兵都能视线交接。从此，以前每次都跑到前面的几个战友，都成了垫底的“尾巴兵”。

老实说我也有过偷懒耍滑的念头，却没有找到合适的机会。为了给自己打气，心里默念：迈出了这一步，离终点就更近一步。就这样在大脑放空，使劲往前迈步的过程中，完成了一个又一个的五公里、十公里越野训练。

后来，我当了班长，常与战友们分享的一句话是：都是一样的人，同样的课目，肯定都是同样的累。重要的是你要有坚强的意志，要坚持。

梦里的军旅生活都是自己经历和成长的点点滴滴，也是此生中最为珍贵的点点滴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