版次:07 作者:2025年06月20日
“天天见面”是一家小面馆的店名。
面馆很小,十余平方米的店面,靠左墙放了两张条形桌子,墙边叠放着几个红色的塑料凳,客人吃面才分开来摆上。两张桌,两两相对,可摆八个凳子,理论上可以同时坐八个人吃面。当然,这样的盛况我从未见过,因为那一定是非常拥挤的。
吃面的人少,大多是买两个包子,叫杯稀饭,一边吃一边赶去上学、上班。包子的品种挺多,有糖包、肉包、菜包,菜包又有多种馅:粉丝、豆腐、豆皮、盐菜、榨菜、胡萝卜……此外还有馒头、花卷、烧卖等。
这些面食都在两张桌子前面的大屉笼里蒸着,屉笼高高摞起,有十来层,肥硕高大,就像一尊门神立在面馆大门的左边。面馆大门的右边还有两个灶,一个热着下面用的汤,一个架着锅煮面条、炸油条。左边的屉笼边上站着一个男人,每天清早,正是上学、上班高峰,男人将那一摞屉笼不停地搬来搬去,掀开又盖上,飞快地拣着包子、馒头、烧卖……
其时,右边灶旁站着的妇人炸着油条,只见她切下两条小小的面,叠在一起稍稍一拧,擦着锅边滑入油中,纠缠在一起的两条面从锅底翻腾而上,在油面上游弋逡巡,迸溅出无数泡沫,迅速变粗变长。当锅面渐趋平静,妇人又将两条面滑下去,并迅速拿起筷子将炸好的油条夹出,放在油锅上方的筛子里。油条挨挨挤挤,胖乎乎,黄灿灿,煞是喜人。有人要吃面,妇人就赶紧将油锅移开,煮面了……
上班期间,我每天都会与“天天见面”见面两次:一次是上班,早上七点多;一次是下班,下午六点多。
忘记了是哪一天,应该有两年了吧,我被“天天见面”吸引了,“天天见面”!一语双关,比“好宝包”“包包大人”“馍馍哥”等招牌都有味一些。来两个包子,尝尝,还不赖,白胖胖、热腾腾、蓬松松,个大馅多,味也鲜,好!吃东西,我没啥特别要求,但求其饱,在饱的基础上,再求其价廉,再求其味美。“天天见面”的包子挺对我的脾胃,那么大的个,才卖一块钱,味道还挺好的。
说实话,钱真不是钱了。我生活的这个小县城消费不低,包子都要一块五一个,还是路边摊的价格。那些装饰精致、场面大一点的店,通常都要两块钱,还有更贵一点的,也不知是什么做的,不就是个包子吗?还有一些店弄了新的花样,什么粗粮,什么蔬菜,什么玉米,搞得包子馒头红红绿绿的,像唱戏一样。我却对那鲜艳的色彩保持警惕,仿佛见着了毒蘑菇。“天天见面”的包子倒是朴实本色,我喜欢。
我经常在那儿吃包子,偶尔在时间不紧的情况下,也吃碗面条。面条跟包子一样便宜,为什么便宜呢?因为浇头不贵,就是一个煎鸡蛋,几颗花生米,几丝海带或几片酸萝卜,五块钱。虽然便宜,味道却不赖,卖相也还行,辣子红,鸡蛋黄,葱花绿,萝卜白,海带翠,算得上赏心悦目。
下班回家,“天天见面”通常是大门紧闭,小面馆卖早餐,下午自可关门。可他们住哪儿呢?有一回吃面的时候人不多,我就同他们聊了起来。原来,这儿只是他们做生意的地方,就是一间十余平方米的小房子,后边还隔了一个小小的仓库兼操作间,用于发面、剁馅、炒浇头……前边就只余下巴掌大的一片儿地了。他们住在两三里外,那儿租金便宜些。每天凌晨三点多,他们就起床,开着电动车过来了。
“这么早啊,好辛苦!”我感叹道。
“不早不行啊,六点多就要开门做生意。不过,下午就没什么事了,可以早一点下班。”他们说。
有一件事,我一直不太明白,为什么他们要搞这么多品种——包子、馒头、卷子、烧卖、油条、稀饭,还要下面条。不是术业有专攻吗?搞的品种多,要做的准备就多,就更劳累啊。我见到的早餐店,要么是下面条下米粉,要么是弄包子油条稀饭,有的摊子干脆只弄一样,或煎饼,或炒粉。也许是为了多做几个人的生意,多挣几块钱吧,众口难调,他们是想调众口啊。如果为了多挣钱,可以将包子的价格提高啊,人家不是都卖一块五吗?
每天上班,天刚微微亮,我从“天天见面”经过,看到那门神一样伫立的大摞屉笼,旁边是系着围裙忙碌着的男人。他将屉笼搬来搬去,掀开又盖上,飞快地拣着包子;那油锅旁炸着油条的妇人,一切一拧一放,纠缠在一起的两条面就在油锅里游弋逡巡……
有时,我买几个包子,边走边吃;有时,我坐在那狭小的店内要上一碗面,吃着面条,嚼着香脆的花生;有时,我匆匆地走过,看见屉笼上蒸腾的白气,听见油锅里泡沫迸裂的嗤嗤声;有时,我的眼神与那对夫妇的眼神相撞,互相报以微笑。
昨天,星期一的早上,我上班,“天天见面”竟然还没开门,门前什么也没有,没有白气腾腾的屉笼,没有嗤嗤作响的油锅,也没有微笑着的夫妇俩。我无暇细看,匆匆而去。下班,我再次经过“天天见面”。下午六点多,他们早就下班了,自然是不开门的,可紧闭的卷闸门上赫然贴着一张“门面出租”的广告。
“门面出租”?他们不做了?什么时候停业的?这广告是什么时候贴的?上周五我还买了包子啊,周六周日不上班,没打这儿过,不知他们做生意没有,早上好像没看到那广告啊……
到哪儿去了呢?什么原因啊?
生意不好,不够养家?房租涨了,成本太高?到外边赚大钱去了?还是……突然想起我家楼下的“手工粉店”,那也是一家夫妻店,妻子矮小,丈夫壮实,都是六十岁左右的年纪。妻子在门口的炉灶前煮米粉,泡面条,总是笑眯眯的,丈夫端面端粉,表情木讷。因为近,价钱也便宜,周末我和妻子常常带着小孩去吃面吃粉。我们要四碗粉,那木讷的男人却只端上三碗,另带一只小碗,“小宝宝吃不了一碗的,匀一点就是。”他说。
去年底,还没放寒假,那家店却关门了。过年还早呢,怎么就不做生意了?我纳闷着。
“那女的生病了……”有人说。
啊……
不会有什么事吧?看着“天天见面”卷闸门上“门面出租”的广告,我在心里说千万不要有什么事啊。
“天天见面”,何时再见?我缓缓地回家,脚步有些沉重。
□朱无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