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滴水的力量有多大？一滴水经年累月滴下来，可以把坚硬的石头击穿，就是我们常说的水滴石穿、绳锯木断这个道理。现在，我正行走在巴山大峡谷，看到的是一滴水的另一番神奇力量。

在我面前，一滴水正在缓慢地滑落，慢得就像时间停止了流动，许久才听到“哒”的一声，给了我一个如梦初醒的激灵反应。借着手机亮光，我看到细细的水流，在形如倒挂的竹笋一样的石头表面聚集，等到缓缓滴下来，迎接它的是努力向上生长的竹笋一样的石头——钟乳石。一滴水，在一天又一天的时光里，在人们无暇关心的大山洞穴中积蓄着力量，创造出了名叫大象洞的喀斯特溶洞。

巴山大峡谷，位于四川省达州市宣汉县境内，是横亘东西方向的莽莽大巴山的一个组成部分。我和朋友在桃花烂漫的春天来到这里探秘，发现这个大峡谷不是特指一条河谷，而是沟壑纵横、溪流交错的一片广阔山地。我们请一位穿着土家族服饰的小伙儿当向导，决定在短暂的行程安排里，把行走范围锁定在桃溪谷这一小片山野。这里有大象洞、鱼泉河、桃溪人家……这些别样的景致，和“水”这个精灵，都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在巴山大峡谷桃溪谷这片天地里，我发现仅仅是一天之内，一滴水居然可以在液态、气态和固态之间神秘转换。水，是一双看不见的手，在桃溪谷抟揉出了叹为观止的风景，给人以无限的遐想和启迪。

大象洞，是一滴水的杰作。和其他地方的溶洞相比，我发现这个洞穴并不是在平行移动中蜿蜒前行，而是进洞后就开始螺旋式下降，向下走深不见底，走到最深处再回头仰望，那个遥不可及又仿佛若有光的洞口若隐若现。洞中的钟乳石形态各异，如金丝猴倒挂、如竹笋林立、如大象负重前行……你有多么丰富的想象，那些含有碳酸钙成分的水滴浇铸出来的钟乳石，就有多少种惟妙惟肖的形态。

大象洞清爽干燥，没有暗河涌动，也没有水帘瀑布。这两天由于北方的冷空气穿过秦岭峡谷、越过大巴山一路南下，洞外气温由二十多摄氏度骤降到几摄氏度，而洞内依然温暖如春。我好不容易才发现一处正在滑落的水滴，缓慢的降落速度及其滴水成石的独特景观，给了我们理解这个溶洞形成原因的鲜明注释。

从大象洞出来，这位姓曾的年轻向导带领我们转过几道弯，走向桃溪谷的鱼泉河。从交谈中得知，向导小曾的老家在广东韶关，大学毕业后辗转了几座城市，在武汉工作时喜欢上了一位美丽的土家族姑娘，追随爱情来到了这片大山里。我问小曾，习惯山里的生活吗？他说一个人要学会改变自己，改变了就有如期而至的美好。就像这眼前的水，可以滴灌出千姿百态的钟乳石，也可以流淌出飘着花瓣的鱼泉河。

我忽然喜欢起这个穿着对襟布褂的年轻人，一次次迁徙辗转，只是为了追求自己喜欢的生活，就像山野的风一样自由。向导小曾的一番话，把我的思绪拉回到现实：“你们一路上留个心，看看这条河的水，到底是从哪里冒出来的？”树有根、水有源，有那么稀罕吗？一路上，我们在山涧里穿行，或过桥，或傍着山路侧身而过，或走栈道。两山夹峙、高耸入云，仰头望去树木遮天蔽日，不时会遇到一线天的光景。水，在这里呈现出来的是她的本来面目，利万物而不争，向低处去而有容乃大。

眼前的这一座桥有些独特，钢化玻璃构造出来的桥面形似一条鱼，取名叫阳鱼桥。驻足观看桥下浅潭里的溪水，水面上有桃花随意飘零，水下有鱼儿游动的身影，长约一拃、长条形状，光影投射下去，身上仿佛有斑点，这就是桃溪谷的稀有鱼类——阳鱼。过了阳鱼桥，沿栈道前行，訇然的水声不绝于耳。抬头望去，河谷上游乱石密布，河床里已经没有了滔滔水流。这水声来自何方？眼尖的同伴发现，河谷左侧转弯处，在庞大山体的一个洞穴中，有水奔涌而出，偶尔可见鱼儿跳跃，跌落在河谷的深潭里。向导小曾说：“这就是阳鱼，从神秘山洞中涌出来的鱼。”这是怎样的一种自然奇观啊，泉水奔腾、飞花溅玉，奔涌的水量有水桶一般大小，一年四季都不停歇。那些随着这条暗河游过来的鱼儿，它们来自何方，在密不见光的暗河中游过了多少漫长的路程？

带着这一连串的疑问，我们在暮色中走出河谷，沿着土家族建筑风格的桃溪人家向山上的客栈走去。道路两侧是笔挺的松树，不时可以看到桃花朵朵绽放。由于气温骤降，我们都抄紧了衣服赶路。汽车左盘右旋，把我们带到了半山腰的云顶客栈。依山而建的客栈，恍如土家族居民的吊脚楼，阳台上可以触摸到松树的枝条，还有海棠的花朵。薄暮中看周围的山势，一山未了一山迎，涌动的云雾慢慢升腾，把山谷都快要填平了。到了掌灯时分，雾气漫到了窗外，一开窗就涌了进来。这难道是桃溪谷的水，今天下午由鱼翔浅底的液态，蒸腾成水汽跟着我们一路撵到山上来了吗？

半夜里，我忽然冷醒了，听到屋外有风呜呜地叫，撒野似的摇动着帆布做成的屋顶，推搡着窗子吱呀吱呀地响。我甚至有一点担心，这山谷里的风会不会把我的森林小屋掀翻，让我的朋友天亮了找不着我。我打开了空调的制热模式，一会儿睡意又袭了上来，很快又在这摇篮似的屋子里睡着了。

我是在山野里的喧闹声中醒来的，屋外有尖叫、有欢呼，偶尔还听到“快来看雪呀”的喊声。将信将疑推开窗子，瑟瑟的冷风鱼贯而入，几株斜伸过来的海棠红得耀眼，但见鹅毛般的大雪飘飘洒洒，落在海棠的枝条上、花瓣上，很快融化了。我揉着眼睛，迅速打开门跑到阳台上看雪，山谷里的风让我打了一个寒噤。这一场春天的雪来得太好了，这轻盈的雪花应该是桃溪谷的水化身而来的吧？山坡上，那些高低错落分布的客栈里，人们伸出手迎着舞蹈似的雪花，用手机拍下六边形的雪花，还忙着向远方的亲人打电话报喜：“我们这里下雪啦！”

更远处的山头上，看不见青松翠柏的影子，像是千树万树梨花齐刷刷地绽放，白茫茫一片。这川东的绿色大山，仿佛一夜之间变成了川西的皑皑雪山。我拍了“海棠映雪”的视频发布在网上，并写了这样的话：“海棠红似火，大雪纷纷下。2025年3月28日于巴山大峡谷。”没过多久，打开手机看川内几个新媒体大平台，都在竞相传播川东达州下雪的喜讯。

我们用过早餐下山时，雪仍然在下，雪花飘在我们身上，落在桃树花枝上，也停留在桃溪谷水面那些漂浮的花瓣上。这一趟行程，我们在桃溪谷停留的时间不到二十四个小时，可是我们看到了一滴水多姿多彩的变化：坚韧的钟乳石、神秘的鱼泉、翻腾的云雾，以及眼前这触手可及的春雪。一滴水里有桃花汛期，一滴水里有气象万千。

在桃溪谷的沟口，向导小曾和我们一一握别：“桃溪谷有很多的谜，这水呢，又是天天都有新变化，而且是越变越好看，桃溪谷等着你们再来。”我们点头称是，告诉他今年秋天再来探秘那个涌泉也涌出来鱼儿的洞穴，到时候还要请他当向导。他高兴得不得了：“到了秋天，我可能就要当爸爸啦！”

□颜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