桐子花开又暮春

版次:08    作者:2025年05月09日

一场倒春寒,桐子花便孜孜矻矻绽放,为谚语“穷人穷人你莫夸,三月还要冻桐子花”作注脚,山冈一夜更添妩媚。

也许是出生在农村,且是被父母放养长大的原因,我对漫山遍野野蛮生长的各种植物都有着特殊的感情,其中又偏爱桐子树骨子里那份自带的桀骜不驯的野性。桐子树往往长在陡峭的山坡上,不屑与茅草灌木打交道,骄傲而独立。树干光滑,植株无论高矮,都精气神十足,然而每到桐子花开,山上一夜花枝摇曳,时光仿佛一下放慢了呼吸,连最后的倒春寒也温柔了些许。

周末一早,轻车熟路顺着小山上行,只为邂逅一年一度的桐子花开。绕过一道山梁,眼前一亮,就在向阳的路旁山坡上,几株桐子树花开正艳,小喇叭状的单层五瓣白色花儿,三五朵依偎成一簇,三五簇热闹成一丛,鹅黄的花蕊微微颤抖,花瓣上似用工笔勾勒着橘红的细丝,显得清新脱俗、高贵潇洒,就那样不妖不媚,冷艳地在风中摇曳着,似满树振翅欲飞的蝴蝶,让人心生怜爱。晨辉均匀地给每一朵花上色,于是,无论枝头绽放正好的,还是飘落地上的,每一朵花都显得那样洁净,不沾染任何人间烟火。

喜欢桐子花,是因为那一朵朵花犹如一个个精灵,即使飘零,也没有丝毫颓废与衰败,就那样静静地与泥土相依相偎。枝头,该绽放的静静绽放,地上,凋零的默默向泥土靠拢,寻求着归根的内心宁静。

我的桐子树情结,不光在花,还在其果、其树。花谢过后,树上便结出一个个果子,藏在翠绿的叶片下悄悄生长,刚开始如豌豆粒大小,慢慢地如独蒜、乒乓球……待到夏天最热的时候,一个个桐子长成孩子拳头般大小,青油油的煞是惹人喜爱,恨不得咬上几口解馋。不过,桐子果只是好看却不能吃,拿来做陀螺倒不错。摘下长得顺眼的桐子,在中间插一根削得圆溜溜的竹签,双手握住竹签使劲一搓,那桐子便在桌上欢快地旋转起来,如果在果子上面一圈圈画上颜料,那就更好玩了。在那玩具极其匮乏的年代,这个取材简单的玩具一年中可以陪伴我近两个月。青桐果黏性特别强,我常常把过期的挂历纸翻转着折叠,再沿中间对折,切开桐子,用冒出的黏稠汁液把中间部分粘在一起,再在两边粘两片篾条,待汁液干后,双手握住篾条翻过来就是一把圆扇,驱蚊扇凉都不错。

秋天,桐子熟了,孩子们乐了。邀几个伙伴,背上背篼拿一根竹竿出门,回来便是一背篼桐子果,那在我眼里可宝贝了。将果子倒在屋檐下晒干,剥开深棕色的外壳,就能看见裹着硬壳的桐仁,背到乡上油坊能卖一毛钱一斤,卖上几十斤,我便拥有了一笔“巨款”,买几本连环画、几个本子奖励自己,还可以在一定时间内实现零食自由。

桐子树在我心里有一个未解之谜,那时候农村家家户户养猪,母猪是家里最大的财富。老妈是养猪能手,家里养了一头母猪,至少有两百斤重,浑身的毛黝黑发亮,走起路来腆着肚皮似将军一样威风凛凛。母猪可是全家的宝贝,母亲每天换着花样用玉米黄豆红薯南瓜等喂它。它一年要产两次仔,每胎至少产十只,我清晰记得最多一次产了十四只。每到母猪产仔的时候,母亲都会提前准备好晒干的谷草,有时还得点着灯整夜守候,不时帮着母猪按压肚子,喂它煮熟的黄豆,并与它絮絮叨叨耳语,不知道母猪是否听懂了母亲的话,反正它也会不时哼哼唧唧回应。往往是当我一觉醒来,母猪隆起的肚皮瘪了下去,一窝可爱的小猪仔躺在干谷草上,蜷缩在猪妈妈肚皮下酣睡。眼睛熬得通红的母亲满脸疲惫却高兴得合不拢嘴,她用谷草把胎盘裹得严严实实,外面再打几个结,让哥哥挂到桐子树上去。哥哥得令,觅一棵高大的桐子树,身手敏捷地爬上树梢,将一根枝丫从中折断,然后小心翼翼地把胎盘稳稳地挂上去。我不止一次问母亲,为什么不把猪的胎盘埋地里而要挂树上?为什么一定要挂桐子树上,难道挂别的树上就不行?母亲总是笑而不答,只是让我一定要多扯鲜嫩的草喂母猪和猪仔,扯得多,过年才有新衣服穿,我只好乖乖地带着满腹的疑问去扯猪草了。

桐子树今又花开奢靡,家乡的大山是否又一夜成了花海,那高高的树枝上,是否还有人去挂猪胎盘?拾一朵落花,时间从指缝溜走,不知道桐子成熟时,是否还有人捡拾一份来自童年的快乐?

□唐雅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