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提及辣椒，口腔里立即有了反应——口舌生津，馋涎欲滴。民间有“四川人不怕辣，湖南人怕不辣，贵州人辣不怕”的说法，可见人们对辣椒钟爱到无以复加的地步。当然，爱吃辣椒远远不止以上三省，只能说这三个省份的人特别喜欢吃辣椒，辣椒俨然成了他们的心头爱。

走进家常菜馆，特别是川菜馆或湘菜馆，接过服务员递上的菜谱，精美的宣传图片上，青椒肉丝、小炒肉、水煮肉片、宫保鸡丁、剁椒鱼头等菜品，红的绿的辣椒，烘托着油汪汪的鸡丁、肉片，油润欲滴，色味俱佳，不由得食欲大开。若再走进四川或重庆的火锅店，犹如走进了辣椒的王国。红亮亮的牛油汤料上漂浮着满满一层红辣椒，“咕嘟咕嘟”地直冒泡；摆放蘸料的地方，红色的小米辣清新艳丽，油煎的青辣椒香味扑鼻，还有作干碟子的辣椒粉浓香醇厚。

辣椒在我的家乡称海椒。仲夏时节，叔伯婶娘在田间地头迎面相遇，互相看看对方的菜篮子，准会说一句，又摘海椒啊，海椒长得不错呢。至今不知道乡亲们为什么称辣椒为海椒，亦不知道是不是跟辣椒漂洋过海来到中国的经历有关？

惊蛰节气之后，土地解冻，万物复苏。母亲将用作业本纸捆包、置于灶塘边篾壁上的海椒种子取出，与茄子、番茄等种子，一并撒入细土之中，覆上薄膜，培育幼苗。立夏时节，海椒苗约一拃长时，再进行移栽。二十世纪七八十年代，土地宝贵，寸土寸金，边边角角都种上粮食，以解决口腹之欲，母亲只好见缝插针地在四季豆、早苞谷行间栽种海椒。

海椒很好养活，或许它的茎、叶自带辛辣气味，虫子一般不光顾它，只需浇灌粪水、阳光照耀即可。炎炎夏日，海椒见风长，翠绿的叶片中，繁星点点的白色小花如邻家小妹般温婉绽放。不几日，青绿的海椒便像可爱的小孩争先恐后地挂在海椒树上，特别是牛角海椒，细长如弯弯的牛角，一条条挂在碧绿的椒叶间，甚是好看。一个个如无名指般粗细，状如锥形的朝天椒，其尖齐刷刷地指向天空，威风凛凛，气势磅礴。

农家人食用辣椒，不能天天或隔天烹饪水煮肉片、宫保鸡丁，那是餐馆里才有的硬菜。农家人最常见的吃法是青椒舂茄子、青椒炒回锅肉等。摘取青嫩水灵的青椒和茄子，洗净，沥干水分，用竹签串成串，放灶塘火热的柴灰里煨。待青椒和茄子变软、表皮起皱微焦时取出，拂净柴灰，放土陶钵里舂，再添加食盐，浇上熟菜籽油，一道来自大地的纯天然美味——青椒舂茄子便大功告成。茄子味美多汁，海椒微辣清香，相互交织，相互融合，带给味蕾极致的享受，无论搭配干饭还是稀饭，都是绝佳的下饭菜。

青椒炒肉，可细分出好几个菜品——青椒肉丝、小炒肉、青椒回锅肉。青椒不变，变的是肉。将肉丝或回锅肉炒好后铲出，再将切好的青椒放入炒肉后余下的油汁里，让青椒充分吸收油分和肉汁，消除涩味，再将肉丝或回锅肉回锅，一份色鲜味美的青椒炒肉新鲜出炉。

谈及青椒炒肉，脑海中立即浮现出少时见过的画面。父亲、大伯或其他壮劳力，赶场天挑了苞谷、谷子或其他农产品到乡场上卖，除去购买农具或生活必需品外，有时便会割两斤五花肉，或白膘厚实的前胛肉，挂在扁担一头，晃晃悠悠地走回村庄。主妇见男人买了肉回来，立即到菜园子里摘海椒、拔小葱，土坛里舀辣椒酱，不亦乐乎地忙得跟过年似的。肉是大块的肉，海椒是寸长的段，油亮亮、绿汪汪的青椒回锅肉，再配二两白酒，再苦的日子也有精气神继续熬。

海椒除直接食用外，还有调味的功用——做泡菜和胡豆瓣酱。进泡菜坛子和做胡豆瓣酱，通常选用红辣椒，且泡菜坛子多用朝天椒，又名小米辣。泡椒并不直接食用，但它将辛辣之味传递并融合到与之一起浸泡的萝卜、黄瓜、包菜等泡菜里，呈现给食客的则是另一番滋味。缺吃少穿的年代，农人的生活寡淡无味，“菜里没有几滴油”，但从泡菜坛里随手夹两筷子泡菜，烧一锅酸菜汤，泡饭或煮面条，都是上好的美味，日子也会变得有盼头。而泡椒作为调味品，于酸辣猪肝、肝腰合炒、酸菜鱼等著名川菜，则有着不可或缺的地位。少了泡椒，这些菜品就少了灵魂。

胡豆瓣酱或许是川渝黔的特有调味品。四川有郫县豆瓣，贵州有“老干妈”，是人人知晓的著名调料品牌，这是辣椒一生中最辉煌最高光的时刻。据说“老干妈”使用的辣椒，非贵阳的不可。家乡人做胡豆瓣酱没“老干妈”讲究。三伏天，将胡豆瓣用酱油浸泡后，加入鲜红的剁碎的辣椒粒，再掺入适量的食用盐，放置土坛里发酵两日，鲜咸、红艳的胡豆瓣酱便可开坛食用。胡豆瓣酱是川菜众多菜品不可缺失的调味品，无论是炒肉丝、回锅肉，还是红烧肉，抑或炖煮麻辣鱼、酸菜鱼等，胡豆瓣酱都是酱油代替不了的灵魂性作料。胡豆瓣酱的地位，既有胡豆瓣的功劳，也有红辣椒的功劳，没有了彼此，都成不了世间念念不忘的好物。

立秋之后，辣椒同其他草木一样，进入衰枯的生命轮回之道。农人将熟透的红辣椒用细篾丝串起，同苞谷棒子挂在廊檐下，成为五谷丰登、富足安详的代表物。风干的红辣椒，碾磨成粉，用热油浇了，便是鲜香的油辣子。吃面条，作蘸料，油辣子都得隆重登场。数九寒天，一碗酸辣面，一勺油辣子，吃得人满头大汗，唇齿留香，寒亦不再寒。

辣椒虽为凡间草木，但其一生，辉煌，壮丽。无论大小餐馆，豪华盛宴，或者农家土碗，土灶锅台，它都不卑不亢地“上得厅堂，下得厨房”，用自身的独特和个性装扮菜品，让人没齿难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