版次:06 作者:2025年03月21日
最是人间烟火暖,最是乡愁若酒浓。
打开刘强兄送来的散文集《烟火里的乡愁》,翻阅数篇后,脑子里便蹦出来文首的两个“最”。
刘强笔下人间烟火里的乡愁,是“亲情友情”,是“一方风物”,是“田园故土”,是“乡村趣闻”,是“陈年旧事”,是“他乡轶事”。这六辑里面的内容大都与乡村有关,是作者与乡村之间的千种情万般爱。因为散文集里面有不少稿子都在《达州日报》《达州晚报》的副刊上刊发过,这些文字与我算是再度相逢。“缀文者情动而辞发,观文者披文以入情。”刘强笔下的乡愁聚焦渠江畔,而我在米城寨的大山上长大,但我们差不多是同一个时代的人,他所熟悉的一切,我也基本熟悉。他所经历的,我大都感同身受。所以,读《烟火里的乡愁》,亲切感油然而生,那些长眠于故土的亲人,那些年少时代的乡野生活……一一浮现在我眼前。在灯光下重读这些文字,有浓浓的暖,有浅浅的悲。这烟火里的乡愁,看似平淡凡俗,却有一种直抵内心深处的疼痛,真正是“人间烟火好闻又令人流泪。”
乡愁,中国文化的永恒主题。对于大多数国人而言,一切远离都只不过是暂别——叶落终须归根,关于乡愁的集体记忆,深深地刻入了我们的文化之中。刘强用散碎化的文字,去书写自己的乡愁,写自己的家庭,写自己渠江岸边的故乡,写自己的记忆与告别。他的文笔很质朴,没有唯美的文字描摹乡村世象,也不善于用具象的表达揭示深刻哲理,更不用说去升华文字意境,他就是一位老老实实的乡村生活的记录者,以真动人,用真实激发读者对于乡愁的集体追寻与共鸣。
在写这篇序之前,我和刘强有过这样一段对话:
“郝老师,我想出一本有关乡愁的散文集,还得拜托你来写序!”
“哈哈,你硬是盯得准人哒。你看看,你上一本《乡村匠人记》是我写的序,这本书后来多火啊,获得了嘉陵江文学奖,进入四川省文学艺术界联合会2023‘百佳推优’年度排行榜,又入围第十一届剑门关文学奖。你不会是想乘势而上,让你的散文集也火一下吧?”
“我压根就没去想其他的,我找你写序,是因为你懂我,也懂我的文字。这些文字就是真实记录我对故乡的倾诉和依恋,我年近花甲,得抓紧时间给自己的乡土生活做个总结。”
诚如作者所言,这本散文集最大的特点就是“真实”和“真情”,没有半点虚构成分,没有半分虚情假意。
我们回忆故乡时,总是喜欢打捞宁静而美好的画面,即使是苦难,也被我们荡涤为温暖。在刘强的笔下,这一点更是体现得淋漓尽致。一身正气的父亲,慈祥贤惠的母亲,乐观能干的幺姑……但是除了温暖,面对人性的复杂,作者没有回避,而是一样地真实记录,毫无矫饰。比如《大哥》一文:
“也许是未读书识字的缘故吧。大哥的性格暴躁而古怪,平时少言寡语,干事无耐心,遇事不冷静,常常是无缘无故发脾气。有时连好事坏事、好话孬话都分不清,经常把别人的‘好心当成驴肝肺’,得罪的人也不少,让爸妈在人前赔了很多不是,由此在全生产队又有了一个‘包谷猪’的雅号。
有些时候,大哥的所作所为真有点六亲不认。记得20世纪80年代末期,我们家为修新房筹备地基石,准备在大哥承包地的山岩边开采山石,开始找他协商时满口应承,当两天后带着石匠去开采时却变卦了,说今后自己家中盖房要开采这块石头,无论给什么条件都死活不同意,连父亲上门去找他也不给面子,把一家人气得够呛……”
按常理,本来身为孤儿的大哥被作者的父母好心收养后,应该感恩不已,但他的胸无主见、口不择言和莽撞任性却让身边的亲人有苦难言。好在亲人对大哥都非常包容,只是苦命的大哥终究厄运难逃,年过七旬还在为儿孙操劳,结果在工地上意外丧生。作者在文末表达了对大哥的真实感情:“大哥,虽然你生前在为人处世方面有许多不尽如人意的地方,但毕竟我们是一口锅里舀过饭的兄弟;没有血缘,但有亲情,一种永远割舍不了的思念将永远伴随着我。”
作者笔法多为平铺直叙,土味十足,但并不妨碍其笔下的人物个性鲜明,形象鲜活。散文集里的《麻老罗》给我印象特别深。
麻老罗是生产队的壮劳力,饥荒年代,他管不住自己的手脚,不管是集体的还是私人的农作物,经常被他偷偷摸摸弄回家,被逮住过好多次,却屡教不改。家庭联产承包责任制到户后,他凭借吃苦耐劳,终于带领家人过上了好日子,但他仍改不了占人便宜的习性,而且对人对己都特别抠门。和乡亲从不人情往来,连自己生病都舍不得花钱去医院看病。
“……可就是这么抠的一个人,却有许许多多让人意想不到的地方。生活困难时期,常有外省来的逃荒讨生活的人,遇到饭点时自己不吃也要给这些人吃,如遇天黑还要留宿家中,拿出家中最好的饭菜招待他们。有一年,邻村一个村民家中失火,把房屋粮食烧了个精光,当年迈的老人拄着拐杖来到门前求助时,他二话不说,从米缸中给老人倒下十几斤大米,还把刚卖肥猪的钱拿出300元,塞到了老人手里。麻老罗的这些举动,真有点出乎意料。
不承想好日子才刚开头,七十多岁的麻老罗却病了,而且还病得不轻,县医院检查结果是胃癌晚期。回老家时见他骨瘦如柴,让人于心不忍。听说他临死前告诉儿女们,不做道场不办酒席,装进棺材找几个人抬上山,挖个坑埋了就行。
临了,麻老罗居然还这么抠。”
如此“抠门”的麻老罗,让我在泪目中深深地记住了他那些出人意料的“大方”。
在刘强的笔下,故乡不再是一个单一的、普通的村庄,书中的麻老罗、邻居老黄、小剧团的演牛郎的小姑娘等角色栩栩如生,在命运的舞台上本色出演,共同演绎着生活的悲欢离合,让乡村生活变得斑斓多彩。
作者笔下的故乡,明亮与美好是其主色调。然而,作者在见证故乡不断前行的路上又喜中有忧,因为在城市化、现代化快速演进的潮流冲击下,那些拙朴、恬淡、悠然的传统乡村诗意画卷已色褪影杳。
“如今,生活富裕了,过年的喜气却淡了,传统的乡村文化习俗逐渐被人们所遗忘。过年的狮子龙灯没有了,更没了自编自演的文艺宣传队。昔日那激昂的鼓点,高亢的吉利话,婉转的歌舞声,还有那一张张欢笑的脸庞,已湮灭在岁月的长河中,时不时勾起人们思乡的愁绪,让人不经意间就会想起曾经的过往。”
“如今,变味的走人户,虽然都是礼尚往来帮衬扎墙子,也属人之常情。但相互间的攀比,所带来的是铺张和浪费,让人们深陷人情债这个沼泽中。从而,却再难寻觅当初走人户时,那种平和素淡的心态,以及源自血缘的那份亲情了。”
故乡,在充满生机与活力的同时,一些厚重的乡土历史和文化却在逐渐被抛弃淡忘,这怎不令人惆怅、喟叹并深思……
费孝通先生在《乡土中国》里说起,他的家乡有个习俗,家人出远门时,长辈会用红纸包裹一点泥土,塞在箱子底下,若水土不服,或者想家了,可以煮一点泥土入汤。这个习俗足可见中国传统文化的“恋土情结”。我们现在的生活,离“土”越来越远,可是那一点乡愁,仍然留存在许多人的心里。我们在经年的忙碌之间安慰自己,生活已经这么仓促了,还谈论什么乡愁。从这一点来讲,我要感谢作者为我们带来了一个精神上的故乡,也为更多离开故乡的人找回了丢失已久的乡愁。读完整本书,我几乎能透过纸张窥见作者的心灵世界,那里有他的忧思、疼痛、眷恋和温存……
最后,谨套用艾青先生《我爱这土地》的诗句,表达我对《烟火里的乡愁》的敬意:“为什么我的眼里常含泪水?因为我对这片土地爱得深沉。”
□郝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