版次:07 作者:2025年03月07日
□朱无穷
刷手机时突然看到“无穷”二字:底红字黑,壮硕饱满,古意盎然。谁的书法?我想,无论谁看到自己的名字被正儿八经地写下来,都难免有些好奇,何况我又喜好书法,而这又是上佳的书法呢?
点开一看,竟然是清代大书家铁保写的一副对联:无穷生意窗外草,未了工夫架上书。
哦!想是某天,铁保大人读书辛苦,临窗远眺,但见绿草如茵,绵延无际,不觉心旷神怡;而回首书斋,但见满墙满架,卷帙浩繁,不禁产生了穷其一生工夫也不能尽读的感慨。即捉管濡毫,写成此联。
我的窗外没有草。我住28楼,凭窗远望,可见高楼,可见远山,可见车水马龙,可见人流如织。但是,我看不到草,虽然我可以想象,在街道两旁或中间的花坛里,在人行道的地砖缝里都有草,有的在肆意地生长,有的在鞋底下闪躲;更别说那莽莽苍苍的远山,山上自然有树,树下自然有草。但,这能算窗外吗?确确实实是在我的窗户之外,但肯定又不同于铁保对联中的窗外。
可是,我的窗内有树,一棵橡皮树。年前,妻买回来的一棵树,两尺来高,有干无枝,叶片对生,大如手掌。看一看,摸一摸,仿佛打了蜡一般,很光滑,无论是干,还是叶。
“真的还是假的?塑胶吗?”
“当然是真的,它就叫橡皮树,可以养在家里慢慢长……”
妻给橡皮树换了盆,是一个蓝底白纹的盆,蓝色很深,白色很干净,很雅致的感觉。妻给橡皮树培了土,有花店带回来的营养土,黑而细碎;有在楼下花坛挖的土,黄而硬,妻将它碾碎,碾碎。培完土,妻就在上边撒上十数颗小石子,白色的,晶莹剔透,再卧上一颗鸡蛋大的卵石,鹅黄色,那是她带着小儿在河滩上捡来的。选了一个阳光直射不到的地方,妻将橡皮树安顿下来了。
橡皮树呢?我放下手机,将客厅扫视了一圈。哦,妻又将它挪了一个位置,到了书架的旁边。我走过去,蹲下来,端详着它,二尺来高,干叶光滑,有如打蜡,跟才买回来时似乎没有一点区别,树下呢,还是那十数颗白色的小石子和一枚鹅黄色的卵石。咦!好像有一丝绿色,我凝神看去,还真是,是两茎绿,一寸来长,细细的。“像牛毛,像花针”,我马上想起了朱自清对春雨的描述。我将头凑得更近一些,在两茎绿色的下边,竟然还有两星绿,顶多两粒芝麻大吧,是分开的两片小小的叶,就像并拢而张开的两只手掌。
这绿色是什么时候长出来的?我已经很久没有留心过这棵橡皮树了,妻倒是经常要浇浇水、擦擦盆,或给其挪挪位置,她似乎也没发现。也许,就是我们回老家过年那几天长出来的吧。那种子是哪儿来的呢?28楼啊,又是室内,风吹、鸟带似乎都不可能。那应该是藏在土里的,在那黑色或黄色的泥土里,静静地,仿佛沉睡,时间一到,就恍如梦醒,悠然地欠伸,施施然地起来了。
哦,我的窗内不但有树,还有草呢。窗外呢?说不定也有草,即使很近很近的窗外。我就看到过几回,有两只鸟儿在外墙腰线上窃窃私语,耳鬓厮磨,难道它们不会带来草儿的种子?还有风,四季的风,难道它不会带来草儿的种子?这些种子可能就藏在那些小小的墙砖缝里,静静地睡觉,等待着合适的时机。
我的书房挂有一副贺子文老师书写的小对联:过如秋草芟难尽;学似春冰积不高。偶翻闲书,看到清末状元刘春霖撰写的这副对联,很是喜欢,就请贺老师写了。学问啊,就像春天的冰,积不高;过失呢,就像秋天的草,割不尽!割不尽,不就是“无穷生意”吗?
1000多年以前,年轻的白乐天写道:离离原上草,一岁一枯荣。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
近100年以前,鲁迅先生写道:野草,根本不深,花叶不美,然而吸取露,吸取水,吸取陈死人的血和肉,各各夺取它的生存。当生存时,还是将遭践踏,将遭删刈,直至于死亡而朽腐……
草啊,不管是窗外还是窗内,不管是过去还是未来,都要展示它无穷的生意。
无穷啊,你的生意呢?无穷吗?我抬起头来,看着那满满当当的书柜,看着那些我喜滋滋抱回来,却束之高阁的书,问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