版次:07 作者:2025年03月07日
□刘光斌
一直渴盼笔下能写出一棵草的平实、一枝花的娇艳这样的细微题材,一个不经意的电话,点燃了我的热望。
正吃午饭,好友张艳从蓉城来电,兴奋地告诉妻子我家那盆君子兰又开花了,那满溢的喜悦,仿佛感觉她家里添了一个大胖小子。而于我,顿时那个遥远的绿色小点宛如在我眼前隐约,一闪一闪地绽放出甜美笑容;也似乎隔屏闻到了淡淡幽香,升腾飘荡在香气四溢的餐桌上,芬芳在全家人的心里。
正是数九寒天季,咏梅者见多。而君子兰绿叶红花时,它的品格、傲骨却被华丽高贵、风姿绰约的外表掩盖了,以至许多世人不知道它同样傲霜凌雪,同样是从冰雪世界里款款走来的谦谦君子。
我家那谦谦君子,入驻家中23年了。原本只是用它的姿色装潢门面,可日久生情,那抹绿影最终成为相濡以沫的朋友。那是吃了几天园林饭的妻子花60元钱从蓉城买回来的,说是叫“牛耳朵”,只有4枚叶片,其中一枚刚探出嫩黄色小尖,倒有点像猫的耳朵。它在花钱更多、体量更加难比的两株蜡梅和黄荆面前,只是一棵小草般的存在,连“电灯泡”的陪衬作用都发挥不了。
但是,植物界中的生态习性改变了强者恒强、弱者恒弱的生长态势。那蜡梅和黄荆野性惯了,并不喜欢密室的空间,只两年枝叶便开始萎黄,我们只好放归自然寄养到苗圃里,让它重吸天地之气。而经人驯化过的君子兰,加上万般宠爱集于一身,越来越讨人喜欢地疯长着,当肥厚、硕大、齐整、泛着光亮的叶片长到六七对时,如同贵族装扮的美男子张扬出独特的绿色个性。
身居斗室的人,除了总有纵横千里的遐想外,就是喜欢与有生命力的东西对话交流,让气场环境有流动之美,使生命产生律动共振。我早已把这抹绿色当成忘年之交的朋友或家庭成员了,一有空就喜欢伫立在窗前,欣赏那透过纱窗的斑驳阳光给它洒上一层金光,用期盼的心情欣赏新长的叶片由淡黄转嫩绿再到墨绿的过程。
君子兰第一次开花那年,我在南京学习,大约结束前半个月,妻子打电话卖关子说,家有惊喜赶快回来。妻平日里说“惊喜”二字太多,麻木得我把惊喜当平常,以至连惊喜出现的可能因素都懒得去摸排预估。
回到家中,脚还没踏进客厅,就发现窗前那盆久违的君子兰正在静默开放,恍若一片红云从窗棂外徐徐飘来,给家里平添了几分浪漫;也像严冬里一团熊熊燃烧的火球,温暖了冬不供热的居室。
我无法抵挡眼前这绝美天姿的诱惑,于是走近端详起来:两边各自整齐地排列了9片深绿色的叶片,带着晶莹光亮的叶片比“牛耳朵”长得多,叠加重合向上伸展开来,像一把绿色的扇子,招摇着新的希望。谁能想到最上面的两片嫩叶间竟蕴含着巨大的能量,不由分说地伸出一枝菱形的“手臂”,托举起形如球体的橘黄花瓣自由奔放,风情万种地争相展示出迷人的娇艳。我弯下身子亲吻花瓣,花香回味悠长,顿时感觉十里梅花不如你!
室雅何须大,有兰品自高。首度开花后,这盆“牛耳朵”在我家更加牛气冲天了。但它不是年年开花,大体两年一次。期待也是美的,那是心头的甜!
我在独自欣赏君子兰时,心中有时莫名其妙地涌动着丝丝遗憾,朱自清老先生为何不写君子兰的富贵之美,而去写平常无奇的《荷塘月色》?
遗憾因遐想而生,遐想终归要回到现实。后来,我们“牵”着“牛耳朵”从达州搬家到了蓉城,重新返回到它的出生地。锦城虽云乐,却只能独善其身。乔迁不久,我们夫妇又僦居在南边被海水包围的城市里,只好忍痛留爱,让这个活力四射的老朋友独守空房,请邻居张艳代为看管。
更多的时间只能交给遥不可及的牵念了。想它时,多数场景是普鲁斯特效应式的应季、应景式的联想与记忆,比如遇到极热极冷天气,想它如何能招架得住,会不会渴死冻坏?比如走在鹭岛街上看到别人家阳台上一簇红云般的三角梅,想它今年可否会如期带来惊喜?比如爬山看到酣畅生长的植物时,想它是怎样在斗室里抗寂寞斗困厄的?
偶尔也给张艳打电话询问,她总是说“人家(君子兰)长得好好的,你瞎操啥子心哪!”想想也是,人间放不下的最是凡人心。那东西本来就生活在幽僻的大山之中,心界空灵,不喜欢物界沉寂喧嚣。“兰草堪同隐者心,自荣自萎白云深”,怕风雨寒暑、孤独寂寞?不是浪得谦谦君子之名吗?
正因为它的刚强,才赋予生命的绝唱!正因为腐土长出的脱俗风姿,才使我的惦念甜蜜悠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