寻春录

版次:07    作者:2025年03月07日

□刘国欣

突起的兴致,朋友叫了辆车,约了我和另一个友人,说龙抬头的日子,要出发去寻春。路线也是随机的,先说是丹江水库;又觉得留坝不错。最后决定,一路往南,哪里看到春花哪里随意停。于是,我们就这样来到了旬阳,访了县文庙,观了太极城,又去了蜀河古镇。那时候天色已晚,临时起意,住一晚。因此,夜宿白河县。翌日晨,登了翠屏山,翻了桥儿沟。白河县地处陕西省的东南部,大巴山东段,北临汉江,江对岸是湖北郧西县。返程的时候,我们想着汉江两岸的风景都该一看。于是,就从白河县过江,经湖北十堰、郧西,返回陕西山阳,然后再一路上高速,过蓝田县,回到西安的住地。

雨水惊蛰间,关中仍是冬末之感,只有蜡梅开着,玉兰花尚在苞中,更别说油菜花了。车子从西安出发,经过终南山隧道,一过柞水县,山上的绿意就浓了起来;及至到了镇安,就有一些山桃花在车道两面的山上开着了。等到了旬阳,山谷也不像之前那样狭窄,沙洲和浅滩多起来,山也不是那么陡了,河上有了挖沙船,农田也多了起来。旬阳有条旬河,还有座旬河廊桥,河边的油菜花倒影在水里,山间农家的白房子也倒影在水里,有几个渔人在河边钓鱼,也倒影在水里。远远望去,令人羡慕这样的山里风景,也羡慕渔人闲散的心情。翌日在白河街头,见一人手提着一条大鱼往一家标着是饭店字样的房子跑,想着应该是汉江鱼,心里又起羡慕心。我认识一巴山深处的人,也平时会拿了鱼竿去垂钓,现下日子,也已经是享受着这样的春天了吧。秦岭和大巴山,山南山北,居然气候如此大不同。

夜宿白河县时,半夜里醒来,听着淅淅沥沥下着的雨,想这也算是巴山夜雨,就突然像被袭击了一样,想起了很多事。似乎好几年没有听过这样的雨声了。巴山夜雨向来令人惆怅,让人内心起甜蜜的忧郁,浓得化不开。大巴山,就像一条长蛇。秦岭雨是雄浑的,并不像巴山雨令人觉得辗转反侧。巴山雨像是一种甜腻的低诉,哄着远途而来的旅人。

早晨醒来时,雨继续下。水珠凉爽,空气新鲜,人的心依然在一场雨里。记得第一次淋巴山雨,已快二十年了。从那之后,在蜀地辗转几年,终年泡着蜀雨,也曾像多愁的年轻人,写过一些雨的文章。算来,有十年已未曾入川,巴山夜雨,对我也只是文化意象上的一种引诱,并不曾觉得有什么特别。然而,因着时间,或因着空间,在白河县的一家宾馆里听到的雨声,以及翌日整个白天也没间断过的淅淅沥沥的小雨,让我就像收到了一份隔了岁月的过期书信,总觉得像遗忘了的什么东西被唤起,若有所失却又不知失了什么。

记得二十出头的时光,有一次也是这样的远行,现在已经完全忘记了是到四川的什么地方,只记得也是个山里的县城,或者是古镇那样的地方吧。记得夜里住的是人家家住房子隔开的那种民宿,入住率很低,人很少。我记得有围墙有菜园有小狗。也是下雨,半夜里醒来,也像是在白河县夜里醒来时,睁着眼很久,心里不知想什么。完全忘记什么季节了,只记得有雨,缠绵寒意未曾侵袭我的被窝,但是翌日早晨出门时候,室外草木雨后的香,冷冷的,令我仍记得。现在想来,应该是秋日,因为记忆里似乎有虫唱,应该是蝉声。还记得是木头做的平房,弯弯绕绕的。

很多年了,完全忘记是哪里的房子,也忘记了和谁。似乎是一个人,但没有恐惧和害怕的记忆。我一个人出门,夜里总是警觉的。那次留在记忆里的,只是清冷的草木香以及翌日早晨自己走在山间弯弯绕绕的菜地里时候的一瞬。现在想来,仿佛记忆做过切割术,也像是过奈何桥孟婆汤喝得不够足,留下的一些余絮。其实还不到二十年。但是,我仍然记得当时自己年轻的样子,听着夜雨也是如此的惆怅,但是又似乎对生活充满向往。天明时我走在山间,现在还记得那轻盈感,一夜有雨的酣睡,令我很振奋……

那时候我还没经历后来生活的重击。其实说来也不算重击,甚至比不上小时候失去至亲的感受。但是,一些事后来发生了就是发生了,人生的裂纹刻下了,当时并不觉得有什么,是日久天长,感觉到了那种裂变产生的后果。

现在的我,比以前更热爱生活。年轻时候的我,伤感迷惘又绝望,大约也是因为年轻就是资本,不觉得有什么。现在的我比二十出头时候能很好地应对这个世界了,也掌握了一些生活技能,一个人完全可以绰绰有余地照顾好自己延展好日常人生,比如这样随机地招朋引伴地游玩,工作之余大把时间可以出门旅行。但不知道为什么,白河雨夜,令我甜蜜又悲伤。

出游是为风景,春花春水引着,一路登高望远,走街串巷,访文庙,访古镇,访荒山,访荒村……原来也是幸福一种。不知为何,夜里记这几日,只白河一夜巴山雨,令我像还在回味中。这次寻春,像只为遇见这山间的一场春雨,从客舍青青柳色新,到阶前点滴到天明。古诗古词,当时读来不觉如何,但经历人生各种霜雪,突然想起,才让人感觉此前相遇是提前埋伏,只为备后来想起,各种五味杂陈。

五味杂陈,原来也这般缠绵,如一场淋漓的哭泣,令我来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