版次:08 作者:2025年02月21日
□周汉兵
“走,到麦地去看看,这几天麦苗长得可欢了。”刚到老屋后面的垭口,妹妹就迫不及待地领我去看麦苗。我一路兴奋着,很久没有看到这么壮实的麦苗了。
在我小时候,种植小麦是很普遍的,从山脚到山顶,只要有土就有小麦。山脚的田是小麦,山坡的土是小麦,甚至山顶的贫瘠地也会把土团在一起零星种上小麦。
小麦是越冬作物,这是冬日乡村最朴实的韵律,小麦像毯子一样铺在田野里,让冬日的乡村充满生机。不论是打霜还是下雪,小麦都傲然生长:打霜的日子,麦苗被打蔫了,太阳一出,霜融了,麦苗更加青绿;下雪了,麦苗被厚厚的雪压在下面,雪化了,麦苗很快恢复身姿,昂扬向上。“冬天麦盖三层被,来年枕着馒头睡”,想着就是美好的。
除了稻米,小麦是每家每户很重要的口粮,所以乡村人对小麦是有感情的,对小麦侍弄得很妥帖。从立冬后种下麦子,总是隔三岔五地往麦地里跑,瞧瞧麦种发芽没有,看看麦子缺窝没有,瞅瞅麦苗长虫生病没有。立春后,父母总是领着我们在麦地里忙碌,给麦地除草,给麦苗施肥,翻挖预留行备种玉米,麦子扬花前后套种花生……反正一有时间就在麦地里奔忙。
春雨过后,麦苗一天一个样,分蘖、拔节,绿意葱茏。在苍翠的叶子间,一朵朵麦穗不经意就冒了出来。我端详着麦田,看见一群群蜜蜂在田间地头飞来飞去。我好奇,蜜蜂在麦田里干啥?“采花粉呀!”妹妹回答道。我惊喜,第一次遇到小麦开花。我从小生活在农村,但从来没留意过麦苗开花,心想着花开花落不是植物的生命常态吗?“圆荷浮小叶,细麦落轻花。”“绿波盈盈起微浪,麦花阵阵扑鼻香。”这些描写小麦花开的盛景,我突然想起是读过的。我兴奋地凑近麦苗,果然看见在饱满的麦穗上有乳白色的花朵,细细碎碎的,淡淡的香随风飘来。据说,这小麦花短则几分钟,长也不过半小时,虽是“昙花一现”,却更显生命的精彩。
到了“五一劳动节”之后,麦穗逐渐变黄、成熟。这时,满山遍野都是黄灿灿的,煞是好看。家乡是丘陵地区,有山有沟。从这山望到那山是麦田,从那沟望到这沟也是麦田,风吹麦浪翻滚,到处是丰收的图景,到处有抢收麦子的身影。
民谚曰:“三春不如一秋忙,三秋不如麦上场。”那时,麦秆是要拿来作柴烧或者盖房子的,所以小麦是和秆一起收割的。当年,麦子都是用镰刀割的。烈日当空,汗流满面,往往睁不开眼睛。几行麦子割下来,汗水早已湿透衣背,面额布满了灰尘,腰酸腿疼得无法直立。
把小麦从根部割下来,整齐放在地里,然后用篾条打捆,用背篼背,或者用扁担挑。这麦秆没有干透,两捆麦子就有一百多斤。扁担放在肩上,走一段路肩膀就开始痛,脚杆开始打颤,只好不断换肩膀。一趟到家,放下,又火速往地里赶,一刻也不敢耽搁。
等麦子收获完毕,手上、脸上、腿上到处伤痕累累,不是镰刀割破手指,就是麦秆刺伤大腿、脚跟,或者就是麦芒扎伤手臂和脸颊。
麦收时节,农村学校要放几天农忙假,这是我们最期盼的时光,最快乐的事情就是去清理收割后遗落的麦穗。在我上小学的时候,土地还是集体的,麦子收获后都得归集体,而捡拾的这些麦子,可以归自己,这是小孩子最开心的事情。
每天早饭后,孩子们便邀约在一起,三五成群,奔向那些已经收割的麦田,心无旁骛地搜寻、拣拾。当捡到第一枝麦穗时就特别兴奋,或许麦穗是有灵性的,发现了第一枝,很快就会发现第二枝、第三枝,甚至更多。渐渐地,觉得自己就是麦田的一分子,就是那闪着光泽的麦穗。大家在田地里奔跑着、追逐着,你争我抢,欢笑声在田间此起彼伏。包产到户后,母亲也会嘱咐我们去地里捡拾一遍,把那些遗漏的麦穗捡回来。现在想起来,拾麦穗不仅拾起了一份勤劳和节俭,也留下一份童真和回忆。我甚至有些得意,想想如今的小孩是否还有这种难忘的童趣?
一段时间,家乡村民种植小麦的热情不知为何锐减,我曾不止一次问过村民,他们的解释是:“如果种少了,鸟儿都吃完了。”或许,这是他们对我的搪塞。我知道,“庄稼不收年年种”是村民不变的情怀。如今这麦田又充满生机,一大片一大片的。看着眼前的麦田,那份亲切油然而生,我的心里暖暖的。春风吹拂,麦浪翻滚,田野里涌动着希望。
“麦苗儿青来菜花儿黄”,这是乡村最动听的歌谣;“盛夏川前带暖黄,麦田一派看苍茫”,这是乡村最醇厚的底色。麦田,永远是乡村的守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