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山夜徒,一场向新春的奔赴

版次:07    作者:2025年02月07日

□方兰

走!夜徒牛背山!参加2025新年登高,登牛背之巅,迎新年曙光,让我们新的一年平安喜乐,步步高升,顺风顺水,扶摇直上。看到这样的线路宣传,我心一下子就嘀溜开了:

夜徒?从没去过,是不是该趁新年“体检”下自己的意志体能?

牛背山,海拔3666米,被誉为“亚洲最大的360度醉美雪山观景平台”和“绝佳摄影胜地”,那可是每个驴友和摄影发烧友的梦中情地。

新年登高,自古以来就是中国新年庆祝的重要活动,祈福纳祥,寓意美好,象征更上一层楼。“高者远,远者广”,登高能祛除低处的污气浊气,远眺能开阔视野提升心境。从健康方面来看,吸天地之气,与自然相拥,突破自己的运动舒适区,让锻炼的步子在凛冽的夜风中迈向新的高度。

夜徒牛背山过年,还有什么比这个更酸爽麻辣,更有盐有味的仪式感呢?

零点的牛背山游客中心,天气冷飕飕,人群热烘烘。领队帮我们领取了夜徒物资,每人一份面包牛奶以及一次性的救生毛毯和冰爪等,让我们休整蓄电。等到凌晨2点30分,各地“掌门”开始集合点名,整装待发。

这景象哪是隆冬的夜半,悦山长廊外,人头攒动摩肩接踵,全副武装的山友们手持镜头或旗子,嘤嘤嗡嗡,像即将出征的大部队,万事俱备,只欠冲锋。听说这次新年夜徒各地户外加起来有一千余人卷来“围攻光明顶”,这里面还不算自驾的。

我的心忽然紧张起来,蹦蹦地,像马上要进入一个未经彩排的考场。排队等待中,看着人群上空忽闪忽闪红灯绿灯忙碌不停的无人机,身处这彩旗招展,歌声喧天的夜半三更:“天下相亲又相爱,动身千里外心自成一脉,今夜万家灯火时,或许隔窗望梦中佳境在……”

紧张的心渐渐放下来了,被同化,被感动。心想,就冲这阵仗,这各地陌生人共同奔赴春天的大团圆,新年的存在感我已拿到。

我们预留给大家的时间是充裕的,只要身体能坚持一般来说都可以登顶的,所以不要慌,慢慢爬。

尽管有工作人员和各地掌门声声“慢”的叮嘱,专供徒步的山门一开,就像赛场上的发令枪响了,还是有克制不住激动的山友,誓要赢在起跑线上,能挤两人的山道就绝不让一个人单挑。

一路向上,身前身后的头灯晃动温暖、明亮,漆黑的山野被人和光照得没了夜晚和孤单,山不再寂静,大家叽叽喳喳气氛热烈,寒冷被驱得杳无踪影。

因为怕冷,我带得多穿得厚,把自己裹得像个多肉。走走歇歇的登顶过程,感觉自己再现了邓丽君老歌《回娘家》里的尴尬:一手拿着(手)机,一手拄着(登山)杖,背上还背着一个鼓鼓囊囊,跟自己脑袋持平的大包。

实际上,从出发到回家,包里的羽绒服压根没动过,连身上的冲锋衣内胆也在徒步不久即被我卸了。还是群里的老驴有经验:保持微微的冷感徒步,三层穿衣法即可。

要不怎么说生命在于运动呢。天气再怎么冷,只要你在走,身体自然就会产生抗寒的热量。其实人生途中,何尝不是如此。

夜徒登山的人中,最小的有不到10岁的,老的有70多岁的,不过还是年轻的宝子们居多。小的来登山我不意外,家里孩子就曾在五岁时全程徒步登顶峨眉山。因为小的身体里长的全是劲,所以只要能够坚持,不需要什么技巧也无需多大的韧性就能登顶,放到人生长途中,这与年轻本身就是资本是一个道理。因为,山,就是为他们备的。

不过,我比较看好年长者的登山,在“人过半百万事休”的年纪,在缺氧负压的高山攀登上,他们对艰苦环境的忍耐力,经受考验的承受力,面对荣辱的平常心,以及对体能调配的节奏等都比年轻者科学、丰富。

说得极是。我牢记领队分享的登山经验,在高海拔的地方夜徒要切记,避免一开始就像短跑般冲刺,那样做有危险,多半还会因力竭而退出。

我把全部的注意力都集中在身体感受上,专注看路,不疾不徐地走,并随时关注自己的各个零件状态,尤其是肺的运动与张合。

“沧海笑,滔滔两岸潮,浮沉随浪记今朝……”前方有《沧海一声笑》的女高音响起。我心一振,夜半的高山上,歌声自带能量,尤其是陈奕迅的《孤勇者》,黄征羽泉的《奔跑》等等,将五脏六腑都唤醒,我深吸一口气,紧赶慢赶超车撵了上去。结果不是谁在放歌,而是一个美女领队在“现场直播”,带着手麦,头上、背包、腰上挂着好几个小巧漂亮的卡通彩灯。

在体力精力消耗较大的高山夜徒下,减少多余的动作是必要的,甚至张嘴说话都会卸掉人的力量,而她居然一路在唱歌!她的歌声嘹亮、自信,不管是高唱还是低吟,夜空中的热情与力量如她身上的灯,照人夜路,牵人心神。

有这样的歌声加持,我的脚步变得轻盈,似乎它也唱起了《一千零一个愿望》“没有到不了的地方”。

如果只为了到牛背山看日出云海,可以坐车或自驾。而走夜徒线的我们,更愿意体验逐日追光的慢过程。

无人机的镜头里,天上是星空,地上是银河——在山道上盘旋的夜徒者就是一条发光的、流淌的“银河”。里面有自由有挑战,也有惊喜与惊险。

到了著名的乾坤岭,青云道攀登点,头灯相继闪烁,大家或打尖填充胃,或重整装备,因为即将攀爬覆盖着厚冰雪的石子路和又高又远的栈道了。

无休无止无尽头的木栈道啊!

幸好是晚上徒,眼不见心不愁。

就这么爬啊爬。

栈道孤零零地挂在山壁上,雪风呼啸,没有避风处,脚下除了嘎吱嘎吱响的冰雪,梯上除了呜呜叫的风雪,只剩光溜溜、黑黢黢的夜。风携着雪呼呼地扑着脸,四处找着空,从衣服的下摆钻进来,灌满了风的冲锋衣像气囊一样被撑得鼓鼓的。不知道零下几度,只奇怪身上不咋有感觉,穿着厚鞋厚羊毛袜的脚反而冻得像赤脚踩在冰上似的?而且越走越慢,拄着登山杖腿像灌了铅一样,上几步就得倚靠栈道栏杆栽一下瞌睡。有的人走饿了坐在阶沿上机械地补充食物,自己却并无饿感,倒是越走越困越迷糊。脚也不痛,倒是背包越来越沉,肩膀越来越痛,痛得几乎爬不动。

卸下包摸出茶杯喝了一口水,缓解一下。整个晚上只喝了一口茶,贴了一回暖脚宝,却扔了四次包瘫了两次。记忆中听到的只有哇哇的风叫,看到的只有栏杆和登山杖,想到的只有光明顶上的日出,能做的只有艰难地扯起背包继续负重前行。

不知道遇到那两个年轻人时是凌晨几点,只知道那时还跋涉在转不完的木栈道上,天还是漆黑的,雪还在飘,风还在凌厉地吼。

我看到有人吐了,有人走不动了,有人说话带着哭腔了。

我除了头有点晕,还发困,晕晕乎乎的,走着都能睡着的困,好像没什么感觉了。我垂着脑袋双眼半眯半闭,手扒住栏杆,走啊走。

突然碰到两人,睁眼细瞅,瞌睡一下就没了。一个年轻女孩佝腰靠在栏杆旁,呼吸困难,表情痛苦,张着嘴正在急促地喘息,呼哧呼哧的声音像高速运转的鼓风机,在凛冽的风声里也听得分外清楚……我太熟悉这种声音了!自己就曾在一次登山中遭遇过这样的险情,幸好当时有经验丰富的领队压队并发现了。而此刻她身旁的男友估计没遇到过这样的情况,急得一手扶着女友一手不停地抚她的胸口。

快!掐她的虎口!我完全清醒了,一边吩咐男生用力压,一边快速从前兜摸出给自己备用的葡萄糖,扭开送到女生嘴边:“快喝下。”

因处理及时方法得当,女孩缓了过来,呼吸开始正常。男孩连声谢谢。寒夜的山风依然不停,吹得女孩长发乱飞,我这才发现,这女孩居然没戴帽子和围巾!天,还得了。听我这一提醒,男孩手忙脚乱赶紧卸下包找御寒衣物。

望望山头,我对他们说,这里应该离山顶不太远了,你们不要歇太久,容易失温,慢慢走就行。记得哈,走走停停,安全第一。

我忽然想到胡歌出演的一部电影《走走停停》,其实登山就像人生,途中有挫折有阻碍有惶恐,走走停停没什么,落后一些也无妨,只要在行动,在向前走,人生路就没白走。

风减弱了,黎明的彻骨寒冷在渐渐消退。回头,看见已恢复生机的两个年轻人正在一步步往上登,我乏力的双腿有如神助,开始变得轻快。这还没到光明顶呢,可心里已蓄满喜悦与充实。

极目贡嘎山雪峰,已有隐隐的红色在洇出。

早上7点05分,终于登顶了!

迎着那渐渐氤氲开的红,我往观景台走着,忽然间霞光四射,我停下,一动不动静静地伫立在那里,任由新年的光明与温暖将自己罩住。

“世界赠与我拥有,也赠与我回敬……”王菲的天籁之音《世界赠与我的》在心中漫开。此刻,世界所赠与我的,我都予以深情回敬。回敬这个风雪之冬,感谢它赠与我坚韧;回敬新春的朝阳,感谢它赠与我新年第一缕福光与喜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