版次:06 作者:2025年02月07日
□赵光
我一直坚定地认为,老家的碗在冬天也是盛满爱和温暖的。
进入寒冬,每次开餐前,父亲总是细心地将桌上三只冰冷的粗瓷饭碗,放入煮了米饭的铁锅里,让碗受热后再拿出来盛饭。当我们三兄弟把碗端在手里时,饭碗是暖的,米饭是香的。
在我们眼里,粗枝大叶的父亲不懂怎么表达爱,但这个热饭碗的小小举动,却让我们读出了他深沉而细腻的情感——原来他是懂爱的。人到中年的我,仍然因那个温暖的细节而感动不已。
贴了皮纸的木格窗,被寒风刮得“呼呼”直响,母亲早就将灶房里的火塘燃起来了。有了火塘,老家的冬天就不那么冷。
母亲化繁为简,不再去灶台烧火做饭,直接在火塘里架个三角铁架,铁锅往上面一放,便搭起一个简易的柴火灶。
母亲最喜欢做的一道菜是一锅炖——先将腊肉腊鱼放入锅中加水煮开,然后将浸泡的红薯粉条和鲜嫩的豆腐一起下锅;盖上锅盖,大火煮沸,锅里“咕噜”作响,热气夹带着香气从锅边钻了出来,弥漫在空气里,馋得我们口水都流了出来。“小馋猫,马上开吃了!”母亲揭开锅盖,手握锅铲,从热腾腾的锅里,铲起一铲腊鱼腊肉加红薯粉条、豆腐送至我的饭碗里,将一碗饭菜堆得高高的。“慢点,别烫着!”母亲温和地提醒道。我的喉咙早已伸出了一只饥饿的手,哪管得了这么多,夹起一片肉就狼吞虎咽起来。“好吃!”即使有些烫嘴,也影响不了我对这道美食的赞美。
一锅炖最大的特点是滚烫,让人吃得过瘾,因此常常成为寒冬时节一日三餐的主角。锅架在火上,菜炖在锅里,我们端着粗瓷碗,围坐在火塘四周,一边烤着火一边享受着美味,吃得咂嘴咂舌,吃得满头冒汗,让人感觉这冬天的生活真是够味、够火、够辣。
吃着碗里的,我们还看着火塘上的,火塘上还挂着两只熏得黄灿灿的诱人腊猪脚呢。干萝卜炖腊猪脚是一道百吃不厌的家乡美食,我们盼星星盼月亮一样,期望母亲有一天能做这道美食解解馋。母亲似乎不太在意我们的期盼,说:“急什么急,过些时日就会有吃的。”“过些时日是什么时候呀?”我们追问道。“到下雪的时候吧。”母亲的话不可置疑。
那段时间,我们守在火塘边,天天祈盼下雪。下雪是最冷的时候,在刮了一夜西北风后,纷飞的雪终于降临了。母亲信守承诺,从火塘上方取下一只猪脚,就着柴火烧去未刮净的猪毛,用柴刀将其剁成一个个方块,洗净沥水后,盛入一口铝锅里;接着,她取下挂在屋檐下风干的萝卜,剪去根须,用热水浸泡后挤干水分,与腊猪脚一起炖煮。
炖腊猪脚费柴费时,初时大火炖开,然后转为中火慢炖,待炖至七八成熟的时候,再改为小火细炖。当腊猪脚的香气弥漫整个灶房时,干萝卜炖腊猪脚就可以出锅了。母亲让我们不要盛饭,直接给我们三兄弟各舀了一碗菜。干萝卜清甜可口,腊猪脚软糯筋道,好吃得让我们把碗里的汤都喝得一滴不剩。父亲一边抿着小酒,一边嚼着猪脚,优哉游哉,似乎冬天的时光都在碗里慢了下来。
在冬天,甜酒冲蛋是必吃的,这是碗里最甜美的味道。父亲是酿甜酒的高手,一到寒冬,就要亲手酿制。糯米淘洗沥水后,用木甑子蒸熟,待过一遍凉水,便拌上酒曲,盛入水桶中自然发酵,七八天后即酿成甜酒。冬天的早晨,母亲常常用鸡蛋冲甜酒,甜酒在炉锅中加水加糖烧开,打入事先搅拌均匀的蛋花,稍微煮沸,就可用勺子舀出盛入碗中。尝一口,甜滋滋的;再尝一口,有绵柔的酒香味。我们一口气就将一碗甜酒喝下了肚,但仍觉得不过瘾,又接连喝了两大碗,才心满意足地抹了抹嘴。
冬日真是个好时节,盛在碗里的美食还有很多,比如霉豆腐、焖干豆角、红薯粉煎蛋、羊肉火锅、腊味合蒸。这些碗里的美味,是从小到大的味蕾记忆,也是不曾褪色的乡愁符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