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除夕

版次:06    作者:2025年02月07日

□李秀玲

1987年,电视剧《红楼梦》在央视播出,火遍大江南北。我爱上了电视剧里的宝玉和黛玉,爱上了《枉凝眉》《葬花吟》《红豆曲》等歌曲,百听不厌,记下了所有歌词。

1988年,我13岁,是个初一的学生。

那年的除夕,和以往并没有什么不同。亲戚一大早就陆陆续续赶回外公外婆的老屋,里里外外地忙碌着,生火烧柴、杀鸡宰鸭、蒸菜切肉、择菜淘米,热热闹闹地准备着晚上的团年饭。

我家和老屋隔得不远,下楼过个马路,再下几十步梯坎就到了。妈妈一大早就去了老屋,我睡到自然醒,然后拎着录音机,拿着一盘电视剧《红楼梦》歌曲专辑的磁带,就往外公外婆家走去。

老屋的一面墙紧挨着隔壁家的屋子,除了堂屋,其他屋子都乌漆墨黑,见不到阳光,可我还是喜欢这里。我在老屋长大,这里有比阳光更温暖、更亲切的外公外婆,他们和蔼、慈祥,对孙辈从来不打骂。每年过年,一大家子都回到老屋吃团年饭、过除夕、贺新岁,那是我念念不忘的欢愉时光。

那一年,因为看了电视剧《红楼梦》,我把录音机放在一间小屋子里,反复听着“一个是阆苑仙葩,一个是美玉无瑕”“开辟鸿蒙,谁为情种”……这些歌曲在当时的我看来,是仙音妙曲,是懵懵懂懂的情感,是爱与审美的萌芽。一首首歌曲把我带回了电视剧里的经典场面——宝黛初见、晴雯撕扇、黛玉葬花、湘云醉卧芍药圃、林黛玉《咏菊》夺魁……

歌曲伴随着我到了厨房,灶前的外婆和锅旁的舅娘没工夫搭理我;我前往外公外婆的房间,妈妈和小姨正在收拾屋子;我去了堂屋,表哥津津有味地看着电视,和他约好了晚上一起找舅舅放鞭炮;我又到了前院坝子里,外公和大舅把石磨磨好的豆子过滤,准备点豆花了。最后,我还是回到了小屋子里,一个人静静地听着歌曲,与红楼梦中人一一相见。

起先,大人都没注意到屋里一直播放着《红楼梦》的歌曲。为了这顿年夜饭,他们忙着做饭,也忙着家长里短,直到接近傍晚六点的时候,小舅舅发现了这哀怨的歌声,冲我喊道:“过年过节的,你怎么放这个嘛,一点儿都不喜庆。关了!关了!快去拿筷子、摆碗,吃饭了。”

我一边嘟囔着:“这么好听的歌,哪里不喜庆了?”一边磨磨蹭蹭地关掉了录音机,去厨房拿碗筷。

团年的饭菜一一备好,热腾腾的香肠腊肉、香喷喷的鱼和夹烧肉……平时吃不到的美味佳肴都摆在桌子上。我把宝玉和黛玉放进了心中一个小小的角落里,高高兴兴地和家人吃团年饭。

晚上八点,春晚开始了,外面的鞭炮声此起彼伏,堂屋里热闹极了。我望着坐在主位上的外公外婆,他们一直在笑,对着敬酒的儿子媳妇笑,对着举杯的女儿女婿笑。外公也对着外婆笑,他的小眼睛都快被皱纹挤没了。我也抿着嘴笑,心里盘算着什么时候去给外公外婆磕头拜年拿压岁钱,什么时候把舅舅拉到门外去放鞭炮。

午夜十二点,鞭炮声“噼里啪啦”地响起来,长江两岸已是“火树银花不夜天”,每户人家都在欢天喜地地辞旧岁、迎新春。

岁月更迭,四季交替,一转眼37年过去了。

2025年的除夕到来,总是想起1988年的除夕,想起那略带哀怨的,被小舅舅说不喜庆的曲调,那些歌词零零散散地出现在我的记忆里。关于那天的细节,我记得很清楚:外公脸上的笑容和蔼、满足;外婆的发髻绾得光溜整洁,她穿着大红棉袄,仿佛年轻了好几岁;大人不停地喝酒,团年饭的热气在堂屋上空盘旋,久久不散;屋内的灯光,屋外的鞭炮,构成了人间幸福的烟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