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年”

版次:07    作者:2025年01月10日

春节,是中华民族最隆重的传统节日。对于战士们来说,在部队过年是他们永远不会忘却的经历。春节临近,三十多年前在边防连过年时的一幕幕情景仿佛历历在目。

最惊悚的年

我的士兵生活是在内蒙古北端的博克图一边防连度过的。这里高山连绵,气候寒冷,人烟稀少,特别是我所执行任务的哨位正好位于两座大山的风口处,冬季朔风吹过,如刀刃拂面,先凉后疼,浑身打战。

那年除夕夜,排长王建斌亲自带我执勤。那晚繁星明亮闪烁,呼啸的北风虽然停歇,但寒意未减,皑皑白雪在夜空中如同一张巨大的白纱帐铺盖在大山上、小河边。如果不是王排长说今天就是除夕夜,我根本不会把这寂静的哨位同喧闹的年夜联想到一起。

提到年夜,我的目光顿时穿过茫茫夜空,仿佛一下子看到了灯火通明的故乡。男人们打着牌,女人们包着饺子,老人们早早坐在电视机前等待着春节联欢晚会开播,小孩子则在院落里你追我赶地嬉闹着,胆子大的男孩开始燃放起了鞭炮和礼花。

思绪正要延续的时候,远处突然传来“噼噼啪啪”的响声。我紧张地拉栓上膛,把枪口对准发出声响的方向。王排长笑着让我关上枪的保险,说不要慌张,是驻地老乡来看望我们了。我再侧耳细听,这才辨出原来“噼噼啪啪”的响声是放鞭炮的声音。在这万籁俱寂的边防线上,突如其来的鞭炮声着实让人胆战心惊。

博克图镇镇长领着一位老乡,徒步十余里路到执勤点,给我们送来了一挂2000响的爆竹和一盒热腾腾的饺子。吃着热乎乎的饺子,全身一下子暖和了,竟莫名地流下几滴没有出息的眼泪。

老乡正要把余下的爆竹点燃,王排长赶忙制止,说还是带回营区再燃放吧。镇长和老乡紧握着我和王排长的手,说是代表博克图全镇人民向我们问好,并祝我们新春快乐。

最孤寂的年

第二年的大年三十,我已然成为“老兵”,上岗、站哨已不用干部陪伴了。在哨位上过年,我不再感到恐惧和寂寞,一边认真地观察着周边情况,一边哼着“十八岁十八岁,我参军到部队”,把寂寞统统打发了。

夜幕快要降临的时候,一班班长来接我岗了。

我交了岗,连跑带颠地往营区赶。刚翻过一座山的时候,我突然听到头顶有“扑棱扑棱”的声音,抬头一望,竟有一只不知名的鸟儿飞过。大冬天,博克图罕有飞禽,这鸟儿顿时把沉寂的边界上空搅活了,山林间一下子有了生气。我感谢上苍对边疆哨兵的眷顾,跟随着鸟儿奔跑在雪地上。

鸟儿仿佛在逗我玩,飞翔一会儿,见我追赶不上了,就落在树枝上等我,当我要赶上的时候,又“扑棱”一下飞走。赶了几里路,我脚下一滑,跌进一个捕猎的雪坑里。我使尽全力也未能爬出雪坑,这才意识到,刚才光顾着追鸟,竟迷失了方向。

鸟儿飞走了,只剩下孤单的我坐在雪坑里,如井底之蛙仰望着一片圆圆的天空,呼着气喘息着。夜很深了,整个天空好像凝固了一般,没有一点生气。我“怦怦”的心跳声仿佛在空气中回荡,平生第一次对自己的心跳声产生了恐惧感。我想,此时哪怕有一只野狼吼叫一声,我也会感恩戴德。

没有随身枪支,没有通信工具,在这深山野林如何发出求救信号,成了我苦苦冥思的难题。当然,纵使有再大的智慧,在这数米深的雪坑里也是徒劳。唯一能做的,就是省些力气,过一会儿向雪坑外呼叫一声,希望有人循声而来。

身上的热量渐渐减少,我使劲搓着手和脸,以此促进血液循环。心里不住地责备自己,为了追逐一只不知名的鸟,竟误落雪坑,且不说自己生死未卜,恐怕连累营区的战友都在为自己担忧,这个除夕夜绝对是过不安生了。

寂寞、孤独、寒冷、恐惧,我细细地体味着此时的感受。我甚至预感到脚下的这个雪坑可能就是我的终结之地,是一个连墓碑都没有的孤坟。如果说是为了国防,死也甘心,却偏偏是为了追逐一只无名小鸟而命丧于此,惭愧啊!

我醒来的时候,已经被战友救回营区。指导员说,是我留在雪地上的脚印救了我的命。

最幸福的年

第三年过年,我当上了班长。第四年春节前,女朋友晓燕从家乡寄来信,说要来部队陪我一起过年。我赶忙回信,让她不要来,一是部队里实在太艰苦,二是战士在服役期间谈对象怕别人笑话。信寄出的第三天,她就不远数千公里,从河北省邢台市来到边防连。看来,她根本就不打算征得我的同意。

连长对我女朋友的探望很重视,专门腾出一间房子作为晓燕的宿舍,还让战士们把火墙烧得热乎乎的。为了表示对晓燕的尊重,连长向全连宣布了一些在女同志面前应注意的纪律;指导员安排人编排了一台欢迎晚会,把晓燕逗得乐不可支;副连长则对晓燕的一日三餐亲自把关,每日饭菜不重样。

王排长说,边防连队生活艰苦,官兵们的女朋友很少有人愿意来这里探访。晓燕来队,无疑是边防连的一件大喜事。

为了融入边防生活,晓燕每天不是给大家洗洗衣服,就是教大家唱唱新歌。她做的葱花饼,味香色正,更是大大地满足了战士们的口福。

大年初一那天,轮到我上哨,晓燕非要陪我一起执勤。我说,哨位离连队很远,而且路不好走,劝她不要去。晓燕执意要去,说作为军人的女朋友,如果连这点艰苦都忍受不了,将来就不配做一名合格的军嫂。

我给晓燕找来了又新又厚的大衣披上,给她戴上皮帽子。一路上,踩着厚厚的积雪,晓燕步履蹒跚,跌跌撞撞,摔了十几跤,但她丝毫没有打退堂鼓的意思。

迎着凛冽的寒风,晓燕站在离哨位不远的地方,轻轻地哼着情歌,满脸洋溢着幸福。

那个年,哨位上没有鞭炮,也没吃上热腾腾的饺子,但有女朋友相陪,我觉得,自己是这个世界上最幸福的边防军人。

□张凤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