朋友宋是才情出众之人，她除了擅写性情文字，还弹得一手好琴。微信朋友圈里，每回出现她弹奏的小视频我便要驻足观赏一番。只见视频中人，白衣胜雪，长发及腰，袅袅仙音里，颇有“我欲乘风归去”之态。倾泻而出的琴音羡煞众围观看客，当然其中也包括我。我暗想要是自己有这本事一二，外加个超级滤镜，那画面说不定也能赏心悦目。可想遍今生到前世，最终我也没能想到半点自己能拿得出手的技艺。这种窘迫和无力感就像穷人家的衣柜，翻箱倒柜个遍也找不出一件像样的“走人户”时可穿的衣裳。琴棋书画全能者轻轻一比画，在任何场合都能博得个满堂彩。而我日常能“晒”的，除了夏季的棉被，也别无其他。

深谙“自拙不可外扬”之理，不甘之余，也只得关起门来问自家小娃儿，你觉得我有没有啥“拿手好戏”。现今就读小五的小娃儿对“拿手好戏”这个词理解得极其透彻。他反问我一句，你就是问我你有没有值得“显摆”的本事嘛，我连连点头称是。小娃儿好一阵冥思苦想，跟遇到奥数难题似的，半天没解出答案，我的心便哇凉哇凉的了。极富同情心的小娃儿不忍伤我，他半天才慢吞吞地开口，你饭做得好吃。我听后泄气摇头，这“拿手好戏”说出来连我自己都不认。粗养长大的小娃儿真是好待成，我做的那点吃食充饥果腹这一功能尚可，可“颜值”欠佳，上不得台面，待客更是万万不可。小娃儿见状又忙说，你作文写得好。我更极力否认，一路记的那些“流水账”几乎无人问津，最终也都付之东流。“我本将心向明月，奈何明月照沟渠”，境似弃妇，又如何能称得上“好”？毕竟“父子连心”，小娃儿见我眼里没了星星，也只能报以爱莫能助的表情。

好在那些突发的莫名其妙的失落情绪只是一飞而过的蝴蝶，没在我的窗口停留。常态之下的我仍是清醒而自知的。找不出“拿手好戏”，当不成“显眼包”，那我就安于平庸的现状。如果在太阳底下才能看出阴影，那我就尽量少晒太阳。

可活人终究离不得太阳，冬天的太阳尤其金贵，不容错过。在“卷”成卷心菜的当下，我发觉连小孩儿们都被五花八门的兴趣班磨练得个顶个身怀“绝活儿”，退休老人在各种社团出入几年下来也都才艺傍身。真是生命辽阔，灿烂星河。像我这样不学无术之辈，终有一日会被撵到外太空去。

年节里，有人请客吃饭总是盛情难却。这天席间又碰到一熟人，无可避免地聊了几句，最后对方说，还记不记得，我结婚时候的妆和头发是你亲自弄的。他们都说好好看。我自己也觉得好好看。那真是我这一辈子最美的一天。眼前陷入自我陶醉的人已近中年，保养得当，容颜姣好，片刻美好的回忆过后，她接着说，可惜那时不兴“抖音”，如果兴“抖音”我把那天的照片发上去，你一定“圈粉”无数……

回忆可能是传染病，我的思绪不得不顺着她的话飘散开去，“叮当”一声落在了2001年春节前夕。那年为了打开知名度，我嫂子去附近文化馆联系春晚表演团队，说免费为她们化妆造型。刚好其中一个负责人和我嫂子认识，她答应到时来。

那时离我从外地学习妆造技术快过去一年了。在哥嫂店里的一个角落，安静的化妆箱每天只能打开寥寥几次。平时我除了干些力所能及的杂务，大多时候，就坐在二楼窗前，看楼下百乐门巷道人来人往。时间久了我会问自己，下一步路该怎么走。

那年春晚举办当天，来找我们作妆造的只有其中一个不起眼的舞蹈节目。忙活了半天，又去观察了一下现场灯光下的妆造效果。出来时经过会场大门旁影楼门前高高的石阶，透过衣香鬓影的橱窗看到那年的春晚主持和主唱都在里面忙着作妆造。我当时暗暗下决心，总有一天她们也会来找我做化妆造型。

年轻时拥有一颗世俗进取心的我，后来跌跌撞撞走了很长的路。当初“春晚”的主持和主唱，她们在后来很多年的“春晚”和另外一些大型晚会时，也真的指定我做妆造。看到电视里她们光彩照人的形象，我自然会想到当年橱窗之外，初入行业时黯淡无光的自己。我明白，这“戏”，从无到有，最后变成“拿手好戏”，对有些人可能只需短暂数月，而我，却历经了数年的学习，坚持和等待。

熟人这一提醒犹如醍醐灌顶，我好像一下子也找到属于自己的“拿手好戏”。我的“拿手好戏”，曾是我赖以生存的技艺，我付它年华，它还我衣食。从业的那几年里，许多客人慕名而来，满意而归。当有个外地新娘化完妆对着镜中的自己惊叹“开县居然有这样好的化妆师”时，当我每周坐公交车去成都电视台为某个栏目主持人上妆时，当那年由县妇联主办，由我操刀的婚纱秀圆满结束后我跟一群领导同时上台谢幕时，我感到这一生职业生涯的高光时刻终于来临。

宋曾说，有几年单位搞活动她主持节目也是找我做的妆造。我笑说她除了写文章、弹琴，还会主持，真是复合型人才。她说，你当时的化妆“易容”术，也让我羡慕得很。简单几笔，就可以让人变个样，跟变魔术一样。谈笑之外其实我什么都不记得了，包括宋的样子。因为给她妆造应该是很多年前的事情，之后我们没再见过面。后来宋移居去了外地生活，有一天出席一个重要场合需要化个淡妆，她在微信上对我感叹道如果你在就好了。

也许很多年后，宋会跟许多人一样，早已不记得这世上曾有我这么个人存在过，但她们定然偶尔会想起和我的“拿手好戏”有关的往事点滴，因为那是她们风华无限的过往曾经，亦是她们人生的高光时刻。

此生有“戏”，并给人带来过美丽和自信，足矣。至于是不是“拿手”“好不好”，倒真不重要了。

□刘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