哥哥去当兵

版次:07    作者:2024年12月06日

□梁晓丽

20世纪八九十年代,农村的男孩有两条改变命运,跳出农门的路,一是考学,二是参军。

堂哥星辰长得很帅,像《射雕英雄传》里郭靖的扮演者黄日华,他的第一条路在1991年高考时戛然而止。高考落榜后,堂哥在家干了三个月农活,和父辈一样,早出晚归,栉风沐雨,肩上压起血泡,手上磨起老茧,脸更是晒得黢黑。

那年冬天,天空没有飘雪,村里来了三个穿绿军装的人——他们是来我们镇招兵的。在天井院子里,叔伯婶娘把他们围在中间,问这问那。堂哥刚从地里回来,头上戴着发黑的旧草帽,脚上穿着露脚趾的烂胶鞋,他默默地站在大人身后,想看个究竟。

“星辰,你这个娃儿,去当兵嘛!”不知谁在说,话落,堂哥被叔叔们推进人群中,他一个趔趄差点没站稳,脸唰地一下红到了耳根。

“首长好,我叫梁星辰。”他立正,手放在耳边敬礼,这个动作,他私底下不知练了多少遍。

有一个军人,看上去三十多岁,浓眉大眼,英气逼人,他笑呵呵地把堂哥上下打量了足足两分钟,看得堂哥手足无措,心里发慌。

“为什么想当兵?”军人一口标准的普通话。

“跳出农门,保卫祖国。”堂哥斩钉截铁地说道。他从小喜欢看战争片,《地道战》《铁道游击队》《上甘岭》这些电影,早已在他幼小的心灵里播下了军人的种子。

“好样的。”军人拍了拍左手搓着右手的堂哥。

“明天到镇上参加考试。”军人随后又说道。

堂哥去考兵,从体检到政审都很顺利,但最终的名单里却没有他。这让他欲哭无泪,像是被人当头一棒,他把自己关在屋里,不声不响,不吃不喝。

第二天上午,村口来了一个满头大汗、气喘吁吁的人,看上去十分着急,只见他一会儿小跑,一会儿三步并两步快速走。来人大脑壳,国字脸,父亲认识,是镇政府的谭文书。他一踏进枫香湾的朝门,一双手就撑在大腿上,弯着腰,大口大口地喘粗气。父亲赶紧找来凳子让谭文书坐下,又吩咐家人找来一张帕子,给他揩汗。刚喘过气来的谭文书对父亲说:“快!快去喊你侄儿,马上赶车去南门口……”

多年后才知晓,原来,那天谭文书是一路从镇上,跑了十里山路,爬坡上坎来通知堂哥去追部队。当时的部队,已在南门口集合,准备乘船去主城区,然后乘飞机去西藏日喀则。

堂哥听到这个消息时,正盯着屋顶的青瓦出神,他的眼里闪过一丝光,一个翻身就下了床。他没想到,那是因为一个战友被总部接走后,腾出来了一个名额,才有了机会。往后的日子里,他时常在心中感谢那个被调走的战友。诚然,他们并不认识,更不知彼此在哪。

上午十点,天空仍灰蒙蒙的,像是要下雨。伯娘眼巴巴地望着堂哥在屋子里收拾换洗衣服,嘴角几次嚅动,有很多话想说,却最终只说了句,星娃,到了部队好好干。后来,伯娘说起,堂哥去当兵前,只吃了一碗红苕稀饭,就眼泪汪汪。

堂哥带上简单的行李,随父亲一道一路颠簸,一路奔跑,赶到南门口,已是下午一点,离开船时间只有半个小时。

南门口长长的石梯上,堂哥在前父亲在后,梯子上有卖红桔的,父亲问堂哥想吃不?他不好意思让父亲破费,客气地说,不要。当他上了船后,却望着父亲大声喊:“幺爸,我想吃。”那时,轮船的汽笛声已拉响。父亲望着堂哥,堂哥回头看看船上,又转过头望着站在岸上的父亲,当父亲向他挥手道别时,堂哥的眼泪一下就滚了出来。他赶紧用衣袖揩了揩,然后迅速地看了看身旁,最后才伸出右手使劲挥。

载着堂哥远去的轮船,慢慢离岸,缓缓向长江中心驶去,最后在父亲的视线里化作一个点……

堂哥到了西藏日喀则,他吃苦耐劳,勤俭节约,外加身体素质过硬,各项训练也遥遥领先,很快受到连队领导的好评。新兵三个月训练要结束前夕,一部分人要分去拉萨,一部分人要分去阿里。拉萨还好,而阿里被称为西藏的西藏,有大面积的无人区,时常有凶猛的野兽出没。去阿里?去拉萨?一时间让新兵连的气氛格外紧张。

堂哥的名字本来是在去拉萨的名单里,但后来宣布时,却是去阿里。堂哥没有去问自己为什么突然被调换,二话没说,去了阿里的狮泉河边,那个冰天雪地,野兽出没,脚趾耳垂长满冻疮的地方。一同去的很多战友,半夜里时常捂着鼻子,躲在被子里哭。堂哥也哭过,哭得撕心裂肺。

数月后,某部队机关需要一名公务员,必须是川籍的高中毕业生。在有限的几个人选中,堂哥脱颖而出。从此,他的人生在阿里起航。

去部队机关后的第二年,堂哥便考上了军校。读完军校,他又回到部队。多年后,他转业回到地方,至今仍勤勤恳恳地工作在第一线。

回望堂哥的前半生,家人们用了好事多磨几个字去形容。

人生的路有很多条,堂哥离家当兵,为祖国奉献了最美的青春年华,虽几经周折,但越挫越勇,终苦尽甘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