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独之旅

版次:07    作者:2024年08月02日

□黄芳

风狂雨暴的梅雨季,小恙住院了。

出发前,衣衫鞋袜,洗漱日用,拣了满满一行李箱,还有书。

是的,我带了三本书,有蒋勋的宋词、伍尔夫的读书笔记,还有迟子建的小说《额尔古纳河右岸》,似乎此行不为住院而来,而为读书而来,这样一想,感觉像旅行。之前一朋友曾说过,她住酒店最喜欢带一堆书,有吃有喝有文字,来一场酣畅淋漓的阅读。

光阴随窗外的雨水潺潺流逝,“滴滴答答”“叮叮当当”,一天、两天……

又一缕晨光将我从睡梦中唤醒,当医生问我吊瓶继续打左手吗,我转动一下头,思考片刻说,左手,然后用灵活的右手翻开第三本:“额尔古纳河是那么宽敞……”

吊瓶中的泡泡一个接一个冒出,药水一滴滴从狭长软管中源源不断流入我的手臂,流入血管,与滚烫的血液冲撞融合,共同对付身体的细菌、病毒,手臂清清凉凉,似有许多鱼儿欢快游弋其中。

“很多出生在冬天的孩子,常由于严寒致病而夭折,我有一个姐姐就是这样死去的。”这是《额尔古纳河右岸》中第一处关于死亡的描写,像一缕初秋的风,给古老的森林带来丝丝凉意。坚强的鄂温克族老人用白布口袋装着死去的婴儿,将她抛在了向阳的山坡。

灾难与明天,不知哪个先来到。

电梯口一年轻人,高大白皙,颈部插管,像端着一支自动步枪,花一样的年纪,青葱曼妙的年华,病痛让一旁的母亲忧戚不已。一对母女,来自怀化溆浦,在旅馆住了两天,今天有床位了才住进来;母亲多年的糖尿病,一直打胰岛素,最近脚上溃烂,急急忙忙来大医院看看。瘸腿的汉子,拄着拐杖在马路上蹦跳,把满脸皱纹都跳得一颤一颤。狼疮男孩,因激素治疗,身体肥胖得像个相扑运动员……

如一场猝不及防的暴雨,似提前到来的冰霜,树木花草,忍受不住的,折了断了,拼死抵抗的,破窟窿掉叶片,狼藉满地。只要破掉的窟窿重新长满,掉光的叶子重吐嫩芽,下山的太阳重新升起,生机就会重现天地。

“小鹿喝水很淘气,用嘴巴去拱母亲的腿,母鹿就势去舔小鹿的脸。”随着主人公瞬间涌起的暖流,我心中也充满了幸福和喜悦。

童僧说:“让我尝一滴花蜜,我便死去。”在这小小的病房中,女儿用筷子尝一下药的味道,然后再递给母亲,哄着她喝下;丈夫躬身左右轻声耳语,给妻子端茶送水;老头颤颤巍巍陪伴老伴,洗衣,买饭,陪检,散步……一时恍惚,哪儿是家?没了陪伴,没了亲人的嘘寒问暖,那个不远处写着自己名字的空空巢穴的地方还叫家吗?为了生活的蜜,暂时的困顿也变得开阔明亮。

“我们与数以万计的伐木工人比起来,就是轻轻掠过水面的几只蜻蜓,如果森林之河遭受了污染,怎么可能是因为几只蜻蜓掠过的缘故呢?”宁静古老的额尔古纳河,随着文明的扩张,森林被砍伐,宁静被打破,飞禽盘旋,走兽窜动,环境恶化,部落式微,不能不令深爱这片土地的作家痛心疾首。

贪婪毁掉了森林,湖泊,天空,大地,也毁掉人类自己。

于个人而言,抽烟、喝酒、胡吃海喝,身体报警时悔之晚矣。

外出觅食,特意交代厨子少油少菜,发觉最好吃的还是原味肉丝面。一样的店,一样的做法,只是希求的不多,便寻得了美食。为何平时总要在众多口味中挑来拣去徘徊不定,为何明明已经吃饱,还要在那琳琅满目的美食面前垂涎停留呢?口味重了,便只有狼吞虎咽;取舍得当,才能尝到生活本真的味道。吃多少,取多少;用多少,拿多少;不贪婪,有节制,不仅是一种修养,也是一种觉悟。

“清新的空气和这突如其来的绿枝,就像朝我跑来的两只温柔的小猫,它们伸出活泼而又湿润的舌头,一左一右地舔着我的脸颊,将我的困乏一扫而空。”作品中的主人公坚信明月清风才是最好的医生,大自然才是最好的疗养院,多么深的领悟。

走出医院大门,结束这孤独之旅,天空露出久违的笑脸。地面还有些湿漉漉黏糊糊,往上看,树木因饱吸水分而拼命疯长,绿色似乎迸溅而出,枝干似乎撑破苍穹。路旁几枝粗秆月季吮着雨水,伸展着丰腴的身姿,托举着噙着泪珠的花朵,出落得亭亭玉立,尽显生命活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