版次:07 作者:2024年08月02日
□朱柳
万物有时,要时候到了,工夫足了,一切才能水到渠成。
七月,家乡的李子终于熟透了。不同于前些日子那勉强入口的酸涩,甚至还微微的发苦。此刻的李子,色泽犹如翡翠般绿中透黄,表皮之上,天然地敷着一层如薄纱般的浅白色果霜,轻轻咬上一口,“咔嚓”一声,清脆作响,果核与果肉轻松自如地分离,甘甜的汁水瞬间在口中四溢开来,好不快哉。
每年这个时候,奶奶总要打电话来喊几嗓子。“柳柳回来吃李子哟,甜着呢!”她热情洋溢地说道。而我的态度,多少有些冷若冰霜。“不用啦,我吃不了多少,到处都好买,也不贵。”我想奶奶肯定会失落:从小嘴馋的我,长大了,对家乡的好东西怎么就不在意了呢?这到底是我“不通人情”,还是她早已忘记年幼的我,本来就不太中意李子呢?
是的!幼时老家的果树多着咧。夏天里的桃子、樱桃才是我的最爱,像梨子、李子只是没得选呢。究其原因,它们在口味上不分伯仲,所以,这只有坐实我偏爱外表更动人的“见色起意”的由头了。桃子白里透红、造型别致,樱桃娇小玲珑、颗颗艳丽,它们的美,显得青青李子朴素得略带寡淡。
李子在市面上的水果中也不出挑,不是珍稀品种、“名门闺秀”,属“小家碧玉”那一类,也就用不着精心侍弄、包装。又是本地自产,随处可见售卖,商贩用大口袋、大背篼摊着、装着,物不稀自然就不贵。
夏天的李子是足够多的。像现在,我家茶几上随时搁着一大盆李子,管饱。“桃慌李饱”是老人家的箴言。小时候,每当我贪吃桃子,奶奶就要嘀咕这一句,可李子随便怎么吃,也不受“阻碍”。
“紫李黄瓜村路香。”偶然间在他乡做客,我走在阡陌小路上,田埂边一户人家那高高的李子树就映入眼帘,正是紫李。那场面,真叫一个果实累累。紫李层层堆叠,每一颗都铆足了劲似的,圆圆滚滚的,果子又大又多又密。我一直以为世上的李子,只有老家那一种,属青脆李,后来,才知道李子的品种多着呢,像三华李、半边红、五月脆、黑布林……那一刻我为自己的寡闻羞惭,又见着那么多鲜艳夺目、紫得发亮的果子,我一下子就爱上了。真正是“艳若桃李”,古语诚不欺我。那种深沉的紫色告诉我,正是熟透了的模样。我有些移不开眼、挪不动步了,风也来造访,阳光下,一晃一晃的,是风动,还是李在动?都不是,是我想摘又不敢摘的犹豫啊。
家有至亲于外地安家近二十年,他乡早作了故乡。他凭借自身的勤奋与智慧,成功地开了好几家餐饮店,生意做得风生水起,日子过得红红火火。我想,这世间的美味佳肴,于他而言,定是有所挑剔的。然而,每到夏季,他总是打来电话,声声句句都惦记着家乡四川的李子,总是不厌其烦地托我们给他寄去几箱。外地并非没有李子,只是那并非他所青睐的品种,所以喜欢不起来。
犹记读大学时,我常乘火车往返。每逢暑假,车厢内便会上演一幕幕奇观——人们肩扛或手提一大桶、一大箱李子。桶中的李子,个大饱满、果色光亮,俨然是精心挑选的;而那箱子里的李子,则被小心翼翼地摆放着,一层又一层,仿佛是珍藏的瑰宝,如此平平常常的李子得到了从未有过的优待。
有时,置于行李架的一大箱李子过于沉重,压得行李架累趴了腰、变了形,乘务员会提醒着取下来。
车厢局促,座位狭小,又时有孩童奔走、小推车叫卖……携李之人须得细心谨慎,生怕过往之人一个冒失碰撞了身旁的心爱之物。
有时候,若座位临近的两人都装带李子,他们就会自然地热络起来,攀几句家长里短,问问彼此的来处去向,一时,也有人嘴里会假装抱怨道:“我这儿子,非要吃,这么远,真是麻烦!”看他的表情,就知道,其实他心里乐意着呢!二人甚至还要相互“比拼”一下,看看谁带的李子品相更好。赢了的人,满脸的神气,那表情,无论多大年纪,也像个孩子!李子的果香虽不能四处弥漫,亦不能征服所有人的味蕾,但它让千里之外的牵挂有了具象化的承载,随着列车飞驰,念念不忘的李和心心念念的人,不久都能奔现。
李子不仅形色俱美、味道香甜、营养价值高,还有着深厚的历史文化内涵。中国诗史三大源头之一的《诗经》就有名句——“投我以木李,报之以琼玖”,这代表了一种礼尚往来的美好品质。我们肯定一个人的品行,会用到“桃李不言,下自成蹊”;对于良师,我们又说“桃李春风、桃李满天下、公门桃李遍四海”等等,或表感激、或以祝福。文豪苏东坡先生说:“李子冰玉姿,文行两清淳。”诗人秦观说:“岁星偷得桃枝碧,董奉栽成李子丹。”
这看似平凡的水果,却承载了太多的情感和内涵……说不尽,道不明。物以稀为贵,自然不假。可像这种好吃又实惠的美味,难道不是大自然对人类的一种慷慨馈赠吗?唯愿生如桃李,平凡美好,自有天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