版次:05 作者:2024年08月02日
□林佐成
“备战备荒为人民,好人好马上三线。”时隔50余年,曾经在襄渝铁路辅助工程双白公路(宣汉双河至万源白沙)小河口至龙嘴段三线建设奋战了两年多的刘启雄老人,回想起那段激情燃烧的岁月,感慨万分。
刘启雄,家住开江长岭镇,今年已经76岁。据他介绍,那是1970年6月,为响应三线建设号召,他与从长岭、广福两地挑选出表现好、身体壮的120余名青年,浩浩荡荡地从长岭出发。他们赤脚走在去县城的路上,热血沸腾,心情别提有多激动。第一天,他们歇脚于开江县城,第二天赶到宣汉清溪,在领队带领下,参观了王维舟创办的宏文学校,第三天赶到宣汉厂溪,直至第四天下午,才到达目的地——双白公路小河口开江民兵团总部。
其时,为支援三线建设,自1970年6月起,开江接连从各个公社选派出3029名干部、民兵,赶赴双白公路,组建起襄渝铁路西段会战指挥部达县民兵师开江民兵团,下辖3个营、12个连;同年10月,再增派866人,组建6个连。
刘启雄分在了二营八连三排,排长见他受过初中教育,又能说会道,便让他担任十三班班长,负责手下12个民兵的日常管理。
刘启雄先前没有出过远门,以为修路就像在老家一样,将低洼之处填平,凸起的地方放倒。即使有山包挡住去路,把泥土掏了,余下的石头,用火药雷管一轰,拦路虎也就清除了。到了小河口工地才发现,那路就是用生石灰在莽莽苍苍的森林里、悬崖峭壁上,圈画出的两条时断时续延伸到远方的白线。刘启雄望着松树、巨石连同那两条白线,不觉摇摇头。不过,他想别的班都能干下来,他的班也决不能做缩头乌龟。
他将班里的民兵分成若干个小组,一些组用斧头砍伐碗口以下的杂树、灌木,一些组用锯子放倒粗壮的松树。枝丫婆娑的松树本就粗笨,加上工地人来人往,为避免砸伤行人,刘启雄便安排瘦小者攀爬到树上,在树梢系上粗壮的麻绳。树倒之际,众人便用力拉扯绳子,让松树往空旷的地方倒。
路面上的绿植清除完,接下来便是对付那些硕大的顽石。小河口与万源许多地方一样,石头霸气十足,它们或连片埋于绿植下面,只露出冰山一角;或光秃秃的什么也不长,只把黝黑的身子目中无人地大团大团横陈在那里。要清除这些石头,唯一的办法就是用炸药将它们炸成松动的石块,再将它们清理出路基。
由于打孔洞、安放炸药雷管及点炮,都带有技术性与风险性,连里通常安排专人负责。记得那次为了赶时间,几个人在一块巨石上打了一个深数米的孔洞,装了100多斤炸药,然后插上近90发雷管。随着口哨一吹,只听“轰隆”一声巨响,那石头四下乱飞。一时间,到处都听得到石块落在工地上、树上、周边山石上发出的啪嗒声。由于那时的人们安全意识淡薄,口哨声远不比今天的喇叭响亮,加上不时出现的各种哑炮,放炮时出现的意外伤亡占了修路过程的大多数。刘启雄曾目睹一块石子斜飞到一个躲在岩石下的民兵头上,对方当场倒了下去。
巨石炸开,班上的任务来了,那就是清理繁重的石头。那些炸成碎片的,可以用铁铲将其铲在路基边沿;个头不大的,两三个人可以将其推走;唯有那些大石,大家只能一起趴在上面,如蚂蚁搬东西,咬牙切齿地将巨石慢慢挪动到路基边。修路的过程,难免会碰上架桥,那些桥虽然跨度不大,却全是用条石垒砌,将石头打成一个个条石,便成了民兵一项重要的工作。条石打好,4人或8人,将条石抬到架桥处。在刘启雄的记忆里,开江民兵抬石头喊号子,声音大又悦耳,常引逗得当地农民赶过来看稀奇。
由于成天泡在工地上,经常与钢钎、铁锤、石头等打交道,民兵的手上几乎结满了老茧,腿上也布满了伤痕,但大家依旧任劳任怨。尤其是那些给巨石打炮眼的,为了不影响工期,吃完晚饭大家都在休息时,他们还会三五个邀约着,打着电筒偷偷加班。
修路是繁重的体力活,组织上自然不会亏待大家的生活。米饭一日三餐都有,蔬菜却极为单调,除了将洋芋或炒或煮,余下的便是涪陵榨菜。一周也有两次加餐,主要是咸菜炒肥大块,那几乎有巴掌大的肥肉,一个人能吃上三四块,管上好几天。
刘启雄所在的班住在工地附近一村民的木楼上,七八个人挤在一间屋,倒也差强人意。可糟糕的是,楼下住着一位女知青,冬天一到,因外面太冷,她便在屋里生火做饭,袅袅烟雾熏得楼上的民兵和民工眼泪直流。大家干涉了多次,让她把饭放在屋外煮,可女知青并不领情,一些民工便在对方生火做饭之际,从木楼缝隙往下淋水,双方闹得不可开交。直到排里领导出面协调,民兵在木楼外搭了个简易木棚,让女知青在木棚里做饭,事情才得到妥善解决。
民兵一年四季泡在工地上,热天被蚊虫叮咬,冬天受风雪敲打,累了就躺在路边草丛里歇息,渴了就喝山泉水,两年时间都不曾回家,那种苦,那种累,只有经历过的人才有深切体会。不过,也有快乐的时候,那就是星期天。几个关系较好的相约着早早起了床,然后往山野里钻。小河口附近山高林密,野果特别多,尤其是秋天,野梨、野葡萄、野荔枝等随处可见。几个人来到山上,找到那些结满野果的树木,噌噌噌地爬上去,然后由着性子疯吃。果子吃饱梭下树,心满意足地往地上一躺,先还兴致勃勃地闲谈,时间一久,便鼾声四起。一觉醒来,若是时间还早,他们会再次爬上树,直到把瘪下的肚子又撑圆。最幸运的是在山野遇到当地村民,有一次,纯朴的村民听说他们从开江赶过来修路,又没办法回老家,同情心油然而生。村民热情地把民兵带回家,找出平时舍不得吃的老腊肉,用老咸菜炒了招待他们。刘启雄至今想起,仍感动得泪水盈盈。
除了星期天到山上找野果,宣传队来慰问演出,也是一件特别开心的事。届时,他们不仅能从繁重的体力活中解脱出来,还会收到宣传队送来的各种慰问食品。更重要的是,他们能看到那些打扮得漂漂亮亮的男女演员,在舞台上唱歌、跳舞、摆弄各种乐器,让他们想起生活的美好,忘掉生活的不快。刘启雄说,他和战友曾目睹刘晓庆来开江团所属的连队唱歌、跳舞,那时的刘晓庆虽身为达县军分区宣传队演员,却默默无闻,大家只晓得喊她美女。直到多年后,刘晓庆成了当红影星,刘启雄才发觉曾近距离看过明星演出,心里便无端地涌出几分自豪。
自然,收到家信是每个成员最开心的时刻。想想吧,自己孤身一人远离家乡,一年四季都不能回家,对父母、对亲人是何等牵挂!尤其看到战友受伤或者牺牲,这份牵挂越发悠长,每每收到家信,大家都会激动得热泪盈眶。不过,也曾闹出过笑话。女子连一位姓涂的女子,在给父母写信时,把“几个月来,自己的胆子越来越大了”写成了“几个月来,自己的肚子越来越大了”,急得父母赶到工地来探究竟,羞得女子好久都不愿见人。
特定的历史条件,决定了参与三线建设的辛苦,但刘启雄一班人发挥无私奉献的精神,用鲜血与生命、坚忍与顽强,为襄渝铁路建设作出了贡献,他所在的二营八连被评为“好八连”。1972年7月,因开江掀起农业学大寨热潮,与所有开江民兵团的成员一样,刘启雄回到了老家,结束了两年的三线建设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