渠县咂酒说

版次:06    作者:2023年12月15日

咂酒是我国南方地区普遍流行的一种独特的酿酒、饮酒习俗,涉及汉、壮、土家、苗、布依、羌、藏、高山、彝等族,流行地域包括两广、两湖、四川、云南、贵州、甘肃、青海及台湾等。咂酒具有丰富的表现形态、悠久的历史渊源、深厚的文化内涵,尤其作为板楯蛮(賨人)物质文明的结晶及精神文明的外化,形成一种重要的民族文化载体。

咂酒源远流长

渠县历史悠久、文化厚重,在这片古老的土地上,具有一万年的文化史、五千年的文明史。古老的土著蛮人“板楯蛮”(賨人)是华夏古先民之一,又称寅人,作战武器为用木板做的楯牌。据《后汉书》记载,賨人有罗、朴、昝、鄂、庹、夕、龚七个主姓,所以也叫“七姓蛮”。新石器时代,賨人先民就在川东嘉陵江、渠江流域繁衍生息,世世代代生活在这片神奇的土地上,自强不息,创造了灿烂辉煌的賨人文化。周、秦、汉、晋是賨人最辉煌的历史时期。賨人因参加周武王伐纣立下大功而登上历史舞台,饮酒壮威,冲锋在前,在战斗中前歌后舞,号为“神兵”。战国中晚期,在渠江流域建立起自己的部落王国“賨国”,在土溪城坝筑有賨城,在土溪至今还流传着这样的口谚:“要喝酒,土溪走,土溪这方有好酒。”

咂酒最早可追溯至板楯蛮所酿的清酒,是用川东北地区特产高粱酿制的。賨人在代代传承的清酒酿造过程中不断发展,创造出醇和怡畅至今仍流传在渠江流域的“咂酒”。“咂”是吸吮的意思,也有“品咂”之意,指用一种竹管或藤枝饮酒,饮后回味无穷的样子。公元前314年,秦统一巴蜀置宕渠道,后设县、郡,秦王赐賨人进贡的“清酒”为宫廷御酒。秦末,賨人助刘邦平定三秦兴汉,汉高祖品砸酒,观巴渝舞,欣然封砸酒为汉朝贡酒,年年朝奉。从此,渠县砸酒名扬天下,世代相传,开枝散叶,成为壮、土家、苗、布依、羌、藏、高山、彝族等少数民族广大群众和达官贵人喜欢的佳酿。

《华阳国志》载:秦昭襄王时,白虎为患,募賨人射虎,后刻石为盟“秦犯夷,输黄龙一双;夷犯秦,输清酒一盅。”说明賨人长于酿酒并很珍贵,可以与玉对等。又载:“川崖惟平,其稼多黍。旨酒嘉谷,可以养父。野惟阜丘,彼稷多有。嘉谷旨酒,可以养母。”说明酒已是賨人不可缺少的珍贵食品,可饮、可换、可赠、可卖,可以孝敬父母了。同治《渠县志》之《风俗志》民风篇载:“岁时伏腊,烹羊炰羔,斗酒相劳。”商贾篇:“惟茶房、酒肆,则土著也。”

再看酿酒的原料高粱,在此地普遍种植,“其稼多黍”(《华阳国志》),高梁又称蜀黍、蜀秫、木稷、芦粟、番黍、荻粱。渠县汉阙之蒲家湾无铭阙上就雕刻有红高粱。同治《渠县志》之《风俗志》农事篇载:山农多种粱、麦、包谷。

再看酿咂酒的酒曲药都是天然的植物,辣蓼草、茯苓、甘草、半边草、荷叶、田边草、墨汁草等草药在渠江流域、大巴山均有出产。最重要的是有辣蓼草就行,它是主要的酒曲原料,喜欢靠近水沟边或湿田里生长,渠县人将这种野草叫“柳叶蓼”,十分辣,又叫辣蓼草。由于非常多,妨碍农民作业,时常被当杂草处理掉。本地人都会自制咂酒曲,渠县人称“曲子”。

再看水质。渠县有渠江、巴河、州河、流江、中滩河等众多江河,奔流不息。仅仅賨国都土溪城坝、秦汉宕渠城就有汉所建水井48口,而今还有三口为村民所用,为酿咂酒提供了优质、丰富的水源。

渠县酿造咂酒是民间手工技艺,大多称“蒸咂酒”,几乎家家都会做咂酒,素有“九月九,蒸咂酒”的说法。所以,在渠县,酿咂酒这个传统一直传承着,家家户户都会酿咂酒,酿完后会相互赠送品尝。逢年过节、招待亲友、婚丧嫁娶时,主人都会用咂酒款待亲朋好友、邻里乡亲,说:来,喝咂酒罐!亦有家境殷实者,配上下酒菜,父子间、兄弟间,饮之为快!

吸饮变化看礼俗

渠县悠久的酿酒、饮酒历史,可追溯到春秋战国前。武王伐纣,前歌后舞中有酒。中国古代酒有清浊之分,汉代辞赋家邹阳在《酒赋》中提到:“清者为酒,浊者为醴;清者为圣,浊者为顽。”《酒谱》也记载:“凡酒以色清味重为圣,色如金而醇苦者为贤。”当时賨人能酿出当时的酒中上品清酒,表明賨人的酿酒技艺已十分高超。南北朝时期的地理学著作《水经注·江水》云:“江之左岸有巴村,村人善酿,故俗称巴乡清郡出名酒。”宕渠多黍(高粱),自是丰富的酿酒原料,而渠县咂酒,从来主要是高粱咂酒。宋朝的祝穆在《方舆胜览》中注释说:“蜀地多山,多种黍为酒。民家亦饮粟酒。地产藤枝,长十余丈,其大如指,中空可吸,谓之引藤。屈其端置醅中,注之如晷漏,本夷俗所尚,土人效之耳。”民国《渠县志·礼俗志》称:“客至倾家酿,常备者为高粱酒,或以大麦、高粱、杂粮之,盛以大瓮插竹管,请客轮番吸饮。常备佐酒者,有包蜑(皮蛋)、盐蛋、落花生、及干湿豆腐。”这是渠县典型的“干二两”吃法,即咂酒罐、落花生、豆腐干、盐蛋。《中国历史大辞典·咂酒》曰:“四川羌、彝地区和部分藏族地区饮用(咂酒)时,将当地高山特产的竹管插入罐吮吸,吸完后注入清水再饮,至吸淡为止,故为咂酒。”渠县人饮咂酒,习惯性读“咂(zá)酒”或“杂酒”(可理解为杂粮所酿之酒)。但是,从来没有人说“呷(xia)酒”。读咂酒,顺应了渠县乡亲们习惯叫“咂酒”的“民意”,亦是千万年来从未更改过的“口音”。

用咂酒款待宾客,将酿制好的咂酒连糟舀往罐里并倒入滚烫的白开水,物资短缺时加入糖精,条件改善后加入白糖或蜂蜜,有酒量好、酒瘾大者甚至直接添加白酒,后来也有“恶作剧者”为使对方多饮而暗中掺入白酒的。再插上一根竹筒做吸管,咂酒醇香味浓,酽酽似蜜。那小拇指粗的竹筒一端有节,用刀划开,交叉嵌入小竹签,用细竹丝或麻丝或白棉线扎紧,插入罐底防止吸入高粱籽,酒水就从竹筒底部裂口倒吸入口中,此时,竹筒就变成“咂酒筒”了。重复使用的“咂酒筒”平时可放在筷子篓里。

初期,一桌一罐一筒。罐大、量多者为大方、富有。咂酒罐从坐上席者开饮,然后依次传递,可顺时针也可逆时针,最初方向不定,在推辞客气中一般会固定一个方向,中途不会倒转。吸一口,就会发出“砸、砸、砸”的声音,细细地品着这咂酒的滋味,然后用食指勾住咂酒筒、大拇指将筒口轻轻一抹,以示揩干净好尊重下一位吸者,也见过对下家特别尊敬者,会以衣袖拭干咂酒筒,这样依次挨个地你递我、我传他,你一口、我一口、他一口、左一圈或右一圈,竹筒口口相传,咂酒罐手手相递。主人随时不断地加水添糖。于是“喝咂酒罐”就成了轮流坐庄的代名词。

后来,随着条件改善,开始讲卫生了,一桌上为一罐多筒。一个罐里竹筒如插笋子一般。多则一人一筒,达十根八根;少则三、五根,几人自由组合,我两人一根,他三人一根。但也有搞混的,都在笑话和快乐中度过。

而今,人们更注重饮食卫生,多为一桌一人一罐一筒。吃菜喝酒,谈古论今,全在一坛咂酒罐里。一罐酒喝得快要干时,再续上白开水,多次冲泡,直到咂酒无味,把高粱渣再倒掉。

当然,也有把咂酒味加浓、加重的,就加入白酒,俗称“毛咂酒”。酒量小的,喝时呡呡甜,喝后醉如泥;状态不佳时,确实软绵绵。

咂酒新开坛还有开坛仪式,只是现在人们已不大讲究,想喝的时候开坛就是。逢年过节、生张满日、婚丧嫁娶、亲友聚会,渠县人最喜欢用咂酒热情款待。人少家宴,人多坝坝席“九大碗”。咂酒罐当从上席最高长辈开始开口吸,正如头道菜大刀丸子一样,都要先敬最高长辈或最高长辈动筷子,其余人才能动筷。在场的人按辈分和年龄每人品尝,拉开饮酒序幕。轮次饮完后,同桌与其他桌的人开始相互敬酒,敬酒也是先敬长辈或辈中年高者,其他人按年龄次序吸饮。通过咂酒这种方式来履行礼仪,区别上下,明辨主客和长幼。

由于咂酒有解渴止饥、除乏祛寒、祛暑消食的功效,所以日常劳作时,如栽秧挞谷、挖苕犁地,乡亲们将其搬到田间地头,劳作间歇不时咂上几口,既解了渴又饱了肚、祛了乏提了神。

咂酒文化醉芬芳

賨人先祖创制的咂酒保持了浓厚的地方特色,成为民间优秀土特产,被视为中华悠久历史酒文化“活化石”,“渠县咂酒,飘香神州”。渠县咂酒弘扬了华夏民族古老的酒文化,文人墨客为渠县咂酒留下了许多名篇佳作。

唐代诗圣杜甫就有“芦酒多还醉”的诗句,其诗注中说,这种酒“糜谷酿成,不醡也”。明朝著名文学家杨慎解释杜诗说:“以芦为管,吸而饮之,一名钩藤酒,即今之咂酒。”唐朝大诗人白居易品味咂酒并欣然挥毫连篇赋诗《郡中春宴中因赠宾客》:“巫峡中心郡,巴城四面风。薰草铺坐席,藤枝注酒鐏。蛮歌声坎坎,巴女舞蹲蹲。”《咏咂酒》:“白片落梅浮涧水,黄梢新柳出城墙。比拈蕉叶题诗咏,闷取腾枝引酒尝。”朝鲜诗人李齐贤的《咂酒词》更是让渠县咂酒香飘海外,成为世界知名的特色文化酒:“未用真珠滴夜风,碧筩醇酎气相同,舌头金液凝初满,眼底黄云险欲空。香不断,味难穷,更添喜露吸长虹,饮间妙诀人如问,会得吹笙便可工。”太平天国翼王石达开更加喜爱咂酒,并留下了气壮山河的《咂酒诗》:“万斛明珠一瓮收,君王到此也低头。双手捧着擎天柱,吸得黄河水倒流。”还有嘉庆年间长阳土家族诗人彭淦的竹枝词赞美咂酒的诗:“蛮酒酿成扑鼻香,竹竿一吸胜壶觞。过桥猪肉莲花碗,大妇开坛劝客尝。”

□戴连渠 王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