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晓宇

    汪曾祺先生被誉为中国最后一个纯粹的文人，中国最后一个士大夫。他无疑是当代最有智慧的老作家，是新时期文学的一座高峰，极受王安忆、贾平凹、史铁生、铁凝、阿城等人的追捧。在新书《几多往事成追忆》中，汪曾祺则以细腻敏锐的笔触，展现充满人间烟火的草根生活。

    这本《几多往事成追忆》，几乎收录了汪曾祺最有代表性的作品。全书分为“短篇八题”“心在云之南”“四方食事”“花事与虫影”“几多往事成追忆”“古今三题”等六个部分，大致涵盖了汪曾祺各个时期的作品，这也正是汪曾祺文学的六个板块。

    作品中，他对生活心存热爱，从不消沉沮丧，无心机，少俗虑；活得有情趣，体察世间万物，皆细致入情。在这里，能感受到他清淡的笔触，质朴、洁净的艺术世界，体会他简单纯真的追求，沉淀在记忆中的往事与充满生机的人物。读这些文字，仿佛倾听作家“跟一个可以谈得来的朋友亲切地谈一点自己所知道的生活”。

    汪曾祺把小说当做散文来写，他的小说就是生活，就是人生。他出生在江苏高邮一个有着浓厚传统文化氛围的士大夫家庭。他的祖父是清末拔贡，对汪曾祺极为宠爱，亲自教授他古文和书法。而他的父亲汪菊生更是一位多才多艺、带有名士色彩的人。在汪曾祺那里，种种民间传说，坊上佚事，信手拈来，亲近得仿佛胡同口的大爷。后生小辈们围炉而坐，听他眯着眼，吱溜一口茶，讲三山五岳，打马江湖。书里收录的《异秉》《鉴赏家》《八千岁》等，写故乡、写童年，写记忆里的人和事，无一不是氤氲着烟火气息，清淡委婉中表现出和谐的意趣，浑然天成，无比鲜活。

    汪曾祺笔下没有伟人，没有大时代的喧嚣，但有着生的卑微、坚韧和苦心追觅的欢欣。他从小处着眼，凭着自己对事物的独到领悟，擅长发现美的视角，写凡人小事，记乡俗民情，谈花鸟虫鱼，考辞章典故，于不经意间，即兴偶感，妙语连珠。他笔下百姓的嬉笑怒骂、嗔痴爱恨，都有朴素之美。他的作品中常常出现“最后一个”，如“最后一个传统手工艺家”“最后一次摆摊的劳动者”“最后一次放羊的孩子”等，这些“最后一个”显示了他对过往乡村田园式生活的留恋，以及对纯洁朴素世界的呼唤。而这，读起来可亲、可敬、可爱，有着常人无法企及的大智慧。

    汪曾祺爱吃，会吃，更写得妙。他的美食随笔，在吃货读来就是抓心挠肝的折磨，却还迟迟不肯放下，只好带有自虐倾向一般愈看愈饿，愈饿愈看。汪曾祺的故乡在高邮，他在《故乡的食物》里，写那里有着“腮边两块细嫩蒜瓣肉”的昂嗤鱼，“比蛎黄味道清爽，比青蛤蚶子味厚”的砗螯，“肉极细，非常香”的鵽，“食时如坐在河边闻到新涨的春水”的蒌蒿……他说：“我很想喝一碗咸菜茨菇汤。”他说：“我一辈子也没有吃过比鵽更香的野味。”他说：“北京的荠菜总不如南方野生的有味。”这种淡淡的怅然，大约是离家千里的人都能生出的共鸣。

    汪曾祺师从沈从文之风，又以白描见长，融合自身的古典文学功底，形成一种独特的语言魅力，轻盈流丽，自成一体。如《受戒》中写：“青浮萍，紫浮萍。长脚蚊子，水蜘蛛。野菱角开着四瓣的小白花。惊起一只青桩（一种水鸟），擦着芦穗，扑鲁鲁鲁飞远了。”又如：“立春前后，卖青萝卜。‘棒打萝卜’，摔在地下就裂开了。杏子、桃子下来时卖鸡蛋大的香白杏，白得像一团雪，只嘴儿以下有一根红线的‘一线红’蜜桃。”水灵灵，脆生生，色彩纷呈，读来如同熬到火候恰到好处的一壶茶，加之一分则燥，减之一分则涩；干净得好像大雨刚刚洗过的碧空，通透澄澈，韵味悠长。

    汪曾祺的成就使世人尊称他一声“汪老”，他却不以为然，向来喜欢人喊他“老汪”。他一生兴趣广泛、博识多学，爱好书画医道，对戏剧和民间文艺也有研究，是当代名家里难得的“好玩”之人。有很多人不知道他，知道的都喜欢他。那个时代的人，大都经历了无数苦难和挫折，他却始终能从生活中找出乐趣来，怡然自得，终成一代大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