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八岁之前,我一直生活在农村。全村六百多口人,近两百户家庭,被一条狭长的古巷串了起来。古巷贯通南北,弯弯曲曲,石头铺地,土坯房高低错落。深巷两侧,还有三十六道小巷,巷巷相通,家家相连,鸡犬相闻。
于我而言,记忆最深的是古巷里有许多能工巧匠。父亲回忆说:“咱们巷里能人辈出,主要有十八名匠。”所谓的“十八名匠”,指的是:木匠、篾匠、花匠、石匠、琴匠、书匠、画匠、鞋匠、医匠、剃头匠……用现在的目光来看,他们是地地道道的手艺人,靠着自己的真本事吃饭。
以我家为例,在村里称得上“木匠世家”,曾祖、祖父、父亲、叔叔连同四个姑父、五位堂兄,全是做木工活的好手。盖房做梁,嫁娶祭祀,打棺造坟,样样精通,在村里威望很高。爷爷说:“做好木工活是安身立命之本。”然而,在那样一个年代,每当给四邻五舍做完活,绝不会收一分钱。皆因,大家都生活在同一条巷子里,地相近,人相亲,抬头不见低头见。
那年,曾祖母患痢疾,数日不起,只得找到医匠赵一针求助。赵一针抓了几味中药让其服下,曾祖母次日便下地干活去了。全家感念赵一针的恩德,却无钱财相赠,只得将那匹小马驹牵到了赵一针家。不料,赵一针坚决不收,又将马驹送了回来。无奈之下,曾祖只得寻找机会以表谢意。转年,赵一针的儿子结婚,曾祖带领全家青壮男女到赵一针家,男人帮着赵一针打家具、造新房,女人帮着做饭、缝衣被,将婚事办得热热闹闹,圆圆满满。
因此,生活在古巷里的人们,形成了一条不成文的规则:邻里的事,就是自己的事,谁家有难,决不袖手旁观。那年,冯剃头的老伴去世了,家家出人又出钱,帮其料理后事。大伙都说,冯剃头年年月月给大伙剃头,没收过钱,他家人丁稀薄,遇到白事,谁都会帮衬一把。
今年开春,我回到阔别多年的古巷,眼前却是一幅人去巷空的寂寥场景。原来,人们都搬到村外的楼房里了。“十八名匠”及其后人,连同他们的手艺,不知去向何方。
站在古巷的尽头环望,一幢幢楼房拔地而起,现代化的设施鳞次栉比。只有这条古巷显得那样的孤寂,犹如一位风烛残年的老人,似乎与这个时代格格不入。
情不自禁中,一丝丝莫名的愁绪涌上心头。但愿,古巷不被外面的世界所蚕食。这条古巷,诉说着“十八名匠”的故事,镌刻着古老农村的影像,还有那悠悠的乡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