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最终还是没能忍受住胃里那种翻江倒海般的难受,当司机车还没停稳,她便慌忙地晃着身子下了车,“哇”的一声,吐得眼冒金星。
“没事吧?”司机问,“你怎么样啊?”
“我不坐车了!”她回过头,有气无力地朝司机摆摆手,“我不坐了,晕得厉害,鹰嘴岩村小应该不远了吧,我,我自己走路去!”
“嗯,不远了,那你自己当心点。”司机说完,开着车走了。
她一下子瘫坐在草地上,开始埋怨起团里的领导来,作为县文工团的台柱子,凭什么安排我到这么偏远的村小学里来演出?条件这么差,乘船、坐摩托、坐客车,都已经折腾了近三个小时了,可连那个鹰嘴岩村小的影子都还没瞧见。整我!就是整我!什么锻炼我,磨砺我,真是说得好听。
可抱怨归抱怨,任务还是得完成的。她站起身,一步三摇地向山里走去。
其时正值初冬,薄雾如轻纱般在山里弥漫,青冈树着一身黄衫,如好客的主人,迎接着山外的来客。走了约莫半个小时,她隐约看见前面有个村妇在背水,便赶忙追了上去。
“大姐我问一下,到鹰嘴岩村小还有多远?”
背水的女人一笑,朝山上一指,说:“翻过这座山头就到了。”
“啊?还要翻过这座山头?”一顿,“对了,你,你认识那个学校的翠英老师吗?”
背水的女人又一笑,朝自己一指,说:“翠英老师吗?哈,我就是!你是来我们学校演出的吧,走,跟我一路!”
于是,她便和翠英老师一起,一前一后走向山上的学校。
“学校没有自来水吗?”“没有。”“你这么柔弱,学校其他男老师为什么不来背水呢?”“没有其他老师,就我一个。”“一个?”“是的,就我一个,我除了上课,就是背水煮饭。”“这一去一回得花不少时间吧?”“嗯,将近一个多小时。”“那你们学校有多少学生呢?”“哈哈,去了你就知道了!”
山路上,她跟在翠英身后,看汗水淌过翠英老师的脸颊,看荡出水桶的水浸湿翠英老师的衣衫,看翠英老师那稳稳跨出的每一步。那时,她的心里,有一种说不出的感觉涌上心头。“要不我们歇会儿?”她说。“不了,我还要赶回学校去上课呢。”翠英老师边说,边加快了上山的脚步。
四十分钟后,她们终于到学校了。才到校门口,她就听到从教室里传来了一个孩子的读书声,清新而明朗,如山里云雀的歌唱。只是,怎么只有一个孩子的声音呢?
“你们学校有多少学生啊?”她再一次问道。“就一个,”翠英老师说,“你听,她正在读书呢。”
“一个?”她有些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一个学生怎么去教啊?”
“一个学生也得好好教!”翠英老师边说,边将水桶里的水倒在水缸里。
“那,你在这里教了多少年了?”
“十年了。”翠英老师边收拾书,边说,“上来了,就没舍得下山去,不是没想过离开,也不是没单位要我,只是,真的不能下去。”翠英老师看着她,继续说,“没人再愿意来,我走了,这个孩子就会成为失学儿童的。”
“那,你……”她忽然想到一个很私密的问题,想了想,还是鼓足勇气问了下去,“你,今年多大,结婚了吗?”
翠英老师一笑,叹口气,“三十了,男朋友两年前都谈吹了。但我还是不能离开,等我把这个孩子送到小学毕业,又会有其他更小的孩子来读书的,你说,我能离开吗?”
“……”她说不出话来。
“好了,你在这里烤会儿火,准备一下,我也去检查一下那个学生的作业,待会儿你就演出吧。”
那时,山风吹散了薄雾,太阳探出头来,金色的阳光穿过密密的青冈树林,照在学校的土操场上,像极了一个美丽的舞台。而身后,教室外墙上郁郁葱葱的爬山虎,也如一块深绿色的幕布,将这个露天舞台装点得分外好看。台下,翠英老师带着她的那个学生,恭恭敬敬地坐着,面带微笑,满含期待地看着舞台上的她。
看着台下的她们,那一刻,她的心里,无数难以名状的情愫撞击着她的心灵——是感动吗?那个与自己同龄的翠英老师,坚守在清贫的山头,不抛弃不放弃。是自责吗?自己仅仅就来这样一次,还跟领导讨价还价,而翠英老师,却十年如一日,不说苦不言累。想想先前的自己,是何等的幼稚与可笑!
终于,她唱开了,她以一首《老师你好吗》的歌曲,拉开了这次特殊演出的序幕,歌声,如山里百灵的歌唱,婉转而悠扬。那时,她仿佛看见,台下,有好多好多的孩子,捧着书本,在翠英老师的带领下,读书、写字。也有好多好多的孩子,正从这座山头,走向山下,一路浩浩荡荡的,走向更为广阔的天地。
(作者系宣汉县柏树镇中心校教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