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7年7月9日，高考一结束，顿觉十二年寒窗像一张黄裱纸一样被山风扬去，轻飘飘的。

　　一出考场，就有老师关切地询问：娃儿，考得咋样？我头一扬，朗声答道:老师，放心，我都考不上的话，就没有几个人读得成大学了。现在想起来，真是少年轻狂。

　　回到山上的寨子里，干不来农活的我，就只有牵牛绳的份儿。山坡上水草丰茂，每天早上只需把牛牵出去一放，就躺在大青石板上，看天空里那苍狗白云，听四周虫鸣鸟叫的声音。老牛一旦吃饱了，就会自动地回到我的身边，发出“哞哞的”叫声催我回家，日子倒也闲散惬意。可放了几天的牛，心里总是空荡荡的，寨子里那些和我一起大的女孩子们都已嫁人了，男孩子们忙于田间耕作不屑于再当放牛郎了。同时，我想得更多的是大学录取通知书来后，到远方求学的路费和学费从哪里去找的问题。这时，我满脑子都是家里的粮仓、父亲终日在田间劳作的背影和母亲赶场卖菜回来攥在手中的角票和分分票……

　　在大青石板上躺了几天，我想到了做生意。我找来从小玩到大的陈云和张云商量，他们俩从小对我就言听计从。他们初中毕业后就在家里干农活，由于山寨里消息闭塞，那几年根本还没有出去打工闯天下的念头。“可本钱从哪里来呢?”陈云和张云虽然终年忙碌，但一分一厘钱都被控制在父母手中，囊中羞涩得很呢。“本钱好说。”我指了指山寨里郁郁葱葱的树林。那几天，我已打听到50华里外的桥湾乡场有一个木材市场。  

　　月亮升起来了，山里一片静谧，只听到寨子里一阵阵香甜的鼾声。在山寨的垭口，陈云、张云和我汇合了，每个人的肩上都扛着两段锯得整整齐齐的柏木。选择夜行，主要是为了躲避乡上林业站的盘查，一旦被抓住那可不是开玩笑的，罚款是轻的，弄不好还会关几天。

　　夜行山路是件很美好的事情。皎洁的月光铺在碎泥路上，就像潺潺的溪水轻轻的漫过脚踝，山林里的各种精灵，譬如山鸡、松鼠、野兔不时在山路上窜来窜去，还有那不时响起的阵阵犬吠声。可负重夜行就是另外一种情形了。走了10多里山路后，我感觉肩上的柏木愈来愈沉重，弱嫩的双肩被磨得火辣辣的。这一切都被陈云和张云看在眼里，他们两个一位放慢脚步陪着我，一位趱步急行一段放下木材，回头来替我松一段肩，如此往返，没有一声怨言。我在心中默默地感念道:兄弟，我的兄弟!

　　天亮时分，我们终于赶到了桥湾场。在铁山以西，桥湾是一个较大的乡场，它的木材市场当时很兴旺。我们把六段柏木当街一放，也不吆喝，当时我就想到了过去那些扎着草标卖身为奴的苦难女子。六段柏木共卖了30多元钱，疲惫不堪的我们连阳春面也舍不得吃，只是一人花一角钱喝了一大碗石滴水解渴。“去买三个背篼。”我说。“买背篼干啥子?家里那么多。”他们两个满脸的不解。在路过滴河乡时，我看到了一大片西瓜地，一个个滚熟的西瓜在月光下泛着青光。我当时就想好了回来贩卖西瓜。

　　贩卖木材，我们只干了一回，那是为了凑本钱。我们做生意的范围主要是虎让场、堡子场和滴河场，从滴河贩西瓜到虎让，从虎让贩寸砣梨到堡子。滴河场镇小，场镇人口少，那只能是卖方市场。我们约法三章，订了个“三不”原则，不乱花一分钱、碰到熟人不少价、不少人斤两，并推举陈云管账、张云管钱。一次在虎让卖瓜，我远远看到虎让小学的老校长朝我们的瓜摊走来，我赶忙埋下头，对他们二位吩咐道，老校长如果实在要少价，就少点嘛。张云低声但很坚决地说，那不行，反正他没教过我们。

　　8月中旬的一天，我们在虎让坐摊。中午时分，我看到了石桥中学教务处一位老师在场上找人打听什么。我知道，那一定是给我送大学录取通知书来了。

　　临近傍晚，我们终于卖完了最后一个瓜。那天，我们很是奢侈了一回，在场上馆子里一人吃了一大碗包面，味道那个香啊，我至今难忘。在桌上，我对他们说，我就要准备上大学了，你们还是坚持把这个生意做下去。陈云和张云满脸怅然地说，唉，你走了，我们也不做了。

　　就在我上大学那年的冬天，陈云和张云的家里都分别张罗着给他们把婚结了，各生了几个娃娃，过着并不很殷实但很实在的幸福日子。

　　·何南观 （达州日报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