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老家,一眼就能看到离前门不远处很显眼的墙壁上挂着一块小黑板。那是父亲专用的。
父亲每天用粉笔在小黑板上写下当天的日子:星期几、公历和农历各是几月几日,让看的人一目了然。在没有日历的年代,父亲那块小黑板还真的功不可没,为我们家和乡邻们提供了方便,也记下了山里人曾经走过的岁月。
前年春节时,我特地买了一幅以山水画为背景的挂历,就挂在父亲挂小黑板的地方,并将小黑板放到了角落里,心想小黑板已完成了它的历史使命,该退出人们的视野了。
父亲看在眼里,没有作声,我以为他会感到高兴的。但没想到等我隔些时候回到老家时,一眼又看到了那块小黑板,它依旧高挂在挂历的上方。
漂亮的挂历上方再挂一块记载岁月的小黑板,既累赘,又很不雅观,我便将小黑板重新放到角落里。
父亲还是没做声,他只是默默地看着。
然而,今年春节回去,一进屋我又一次看见了挂在挂历上方的小黑板。我有些生气,便说父亲:一块小黑板真割舍不下?并再次将小黑板取下,很想甩到火塘里烧掉,但为了照顾父亲的情绪,我还是将它放在角落里。
父亲仍然没有言语上的任何表示,静静地看着我对小黑板发泄不满。我以为这样做后父亲不会再让小黑板抛头露面了。可是令我困惑不解的是这次回去,一进屋又看到小黑板依然挂在今年的新挂历上边。小黑板上是父亲工整的粉笔字,记着当天的日子。
我没再生气,也没动手取掉小黑板。
我认真琢磨过:父亲为啥对那块小黑板那样一往情深?
后来我终于明白了:父亲生性要强、固执,甚至刚愎自用,这就决定了他多年来很难听取和接受别人的意见,即便是亲朋好友的建议也很少听从过。
不过,父亲对小黑板的钟爱还有更深层的原因。父亲读过十年私塾,还教过半年私塾,又当过三十多年的农村基层干部,不仅对中国古代文化有较多的了解和吸收,而且写得一手好字,无论是毛笔字还是钢笔字,抑或是粉笔字都比好多中小学教师的“三笔”字过得硬。早年经常替别人写碑文、撰祭文、作对联。现在年纪大了,请的人少了,不免有些失落和寂寞。他将小黑板上的字写得一笔不苟,且每天都写,既是一种展示,也是一种自我安慰、自我欣赏。不过,父亲小黑板上的字似乎并没引起山乡人们多大的关注。有人如果想知道该哪天当场或哪家啥时办喜事,也只是看小黑板下面的挂历,而很少抬头看那块小黑板上的字。
人们冷落小黑板,更无知音欣赏小黑板上父亲的书法,而父亲却仍固执地将小黑板挂在新挂历的上方。
我为父亲惋惜,父亲不只读的书多,在山里还是个多才多艺的人:除字写得好外,新中国成立之初,还上台演过戏,也曾为乡邻们嫁女备办的箱柜上画过花草;还爱戏曲,即使现在看电视里的戏曲节目时,边看还情不自禁地跟着哼唱。以他的文化水平以及参加革命工作时间之早,本应有比他现在高得多的地位和大得多的贡献,然而却一直是个辛苦的山里农民。未能充分展示自己的才能,父亲有憋闷,虽很少流露,但我深知他越到晚年,“夕阳无限好,只是近黄昏”的遗憾和悲哀越大。
□谯义三(宣汉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