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到河边的渡船码头要走一段之字形石梯，在石梯的拐角处，有一个铁皮做成的小屋，三四平方米大。小屋里左边摆着一个烟柜，右边用铁架支着一张木板，上面摆着零食、饮料。小店有些拥挤，烟柜后仅能放下一把椅子，放零食的木板后塞着一个方凳，小店中间留下一条缝隙，能让人侧着身子进出。

　　这儿前两年洪水冲过后，小店愈加孤单破败。近年码头边又新建一座大桥，坐渡船过河的人愈加少了。每日里，小店准时八点开门，下午七点关门。烟柜后坐着一位老人，一副白光光的老花眼镜挂在鼻尖，清瘦的脸，嘴角两边有两道很深的皱纹，笑起来更深。面对他的老伴，他喜欢笑。他们经常坐在小店里，他给她读杂志，读报纸，讲故事，读到高兴处，他就把眼光从眼镜上抛出，会心地笑了。端坐在木板后的女人，总是一边微笑着，一边望着外面偶尔走过的行人。

　　小店的生意很差。因为城市的发展，渡船显得可有可无。早在十多年前，他的铁皮小店还是一个黄金地段。为了建起这个小店，他的儿子费尽周折。他对他的儿子说，要你搞这个小店，是因为我和你妈退休后无所事事，人无聊，就老得快，我们是为打发时间，并不指望能挣多少钱。就这样，两个老人在小店里一坐就是十几年。

　　虽然新建了大桥，又被洪水淹过两次，他们依然没有改变生活规律。他们喜欢河风，喜欢清静，喜欢望出去一片亮晶晶的水面。最重要的，是他们弥补年轻时的分离。他年轻时当兵，一当就是十几年；回来工作后，又是在外东奔西跑，离多聚少。好不容易盼到退休，可是岁月的无情,已是人近黄昏。两人想啊，在家无聊，不如做点什么事。

　　就这样，他们开了这家小店。

　　又是一年春来到。吃过午饭，他慢慢地踱上石梯，到滨河路晒太阳。半个多小时后，温暖的阳光让他觉得困乏，睡意绵绵，就回到了小店里。他让她也去晒晒太阳，她端坐着没动。进到店里，坐在烟柜后的椅子上，没有了阳光的沐浴，他清醒了一些，随手拿出一本杂志看起来。不知不觉他睡着了，手中的书掉到地上。听见书滑落的声音，她正在给一位妇女拿一瓶纯净水。接过钱后，她上前弯腰拾起地上的书，放在一旁的旧报纸上，把挂在铁钩上的一件外衣盖在他身上。

　　他睡着了，仰着头，白光光的眼镜对着她，嘴巴半张着。过了很久，他没有改变姿势，她担心他的头在铁板上受冷，想给他头下垫一件衣服，便上前扶他，他却一动不动。女人用力地拍他，他仍没有动，女人心里一下被什么堵住了。老头子，老头子，她不停地叫他，拍他。他一动也不动。你不要吓我，这可咋办啊？她哭出了声。有过路的人停下，围过来，她让他们帮帮忙，打电话让他儿子马上来店里，说他爸不行了。行人渐渐地围住小店门口，把石梯也堵住了，渡船老板站在船头，仰头望着，一脸茫然。

　　铁皮小店拆除了,下到河边的石梯转角处留下一片空地，小孩子到这儿喜欢跑两步，或跳一跳，总会被他们的大人一手抓住，担心掉下去。有人就说，这儿该修栏杆的。

　　城市中心广场举办了一次摄影展，有一张放大的照片吸引了人们的目光。照片里一边是无尽的河，一边是高高的石壁。之字形的石梯处一个铁皮小店，一位妇女安详地坐在右边，左边烟柜后伸出一张脸，白光光的眼镜挂在鼻尖，眼睛在镜框上夸张地望着外面，一轮昏黄的落日悬在铁皮屋顶，把天空大地抹红了。

　　照片题名：两个人的黄昏，时间：2007年秋。

　　■李佳君（达州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