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日,有幸拜读何光表先生的新著《巴渠川剧史》,在为数不少的川剧史著中,颇有“另辟蹊径,别有洞天”之感。
过去的川剧史著中,影响较大的有安民先生的《川剧简史》及邓运佳先生的《中国川剧通史》二种,二者都具有“通史”的性质,至于断代史及专题论著,则不下十数种。但它们的研究视角,无一不是从剧种的角度切入,对于川剧的河道艺术均较少涉猎。
所谓川剧河道,是指川剧沿四川水系而逐步形成的相对稳定的流播区域。四川河流除北部松潘草地各河注入黄河外,均属长江水系。四川幅员辽阔,旧时山川阻隔,陆路交通不便,水路即是商路,戏班也多以水路为依托,流动于河道连结的一些地区。从清代晚期到民国年间,逐步沿嘉陵江、岷江、沱江和乌江及长江上游形成川北河、川西坝、资阳河、下川东四大流播区域,在艺术上也受艺术传承和方言口音的影响,渐渐演变为各具特色的四大流派。在这四条河道相连接的边沿地区,往往又有一些小的河道,它们在艺术上多能兼容相邻的大河道之长,以其独有的地域特色共同构成川剧色彩斑斓的艺术景观。研究川剧的发展史,特别是它的艺术流变,不能不深入探究其河道艺术,包括一些特色鲜明的小河道。渠河,便是影响较大的小河道之一。
渠河属嘉陵江水系,川剧河道中的渠河,介于四川东部与北部之间,统称“巴渠地区”,指大巴山下、渠河两岸的川剧流播区。按现行的行政区划,它包括巴中、达州、广安三市和重庆的合川,共有通江、南江、巴中、平昌、宣汉、开江、万源、达县、通川区、大竹、渠县、广安、岳池、邻水、合川等15个市、县,幅员面积3.6万平方公里,古属巴国,新中国成立初分属川东及川北行政区。早在清代乾隆三十九年(1774),渠河达州人杨五儿便与川西金堂人魏长生带领“川伶”远赴北京,以生气蓬勃的新出秦腔名动京师,为中国戏曲作出了杰出的贡献。之后,川剧在广袤的巴渠大地逐步繁衍,至民国年间及新中国成立后,戏班云集,戏台林立,演出活动遍及城乡,出现了繁荣昌盛的局面,在川剧发展史上谱写了辉煌灿烂的篇章。今天,渠河川剧虽然已呈式微之势,但它那具有巴渠人精神气质的古朴、雄浑、活脱、机趣的演唱风格,至今仍对川剧艺术的传承和发展产生着深远的影响。它所蕴藏的丰富深厚的艺术财富,无疑是川剧史学界应当深入开掘和研究的重要领域之一。
光表先生以其艺术家兼史学家的独特眼光,大胆地突破传统川剧史学研究的局限,第一次将笔触伸向了川剧的河道艺术,以一部四十五万字的《巴渠川剧史》,向人们揭开了巴渠大地川剧发展和演变的神秘面纱,为我们描绘出一幅百余年山乡川剧生息繁衍的绚丽画卷。全书分十四篇,在概述巴渠地区川剧的历史和现状后,以县区为单位,分别叙述所在地川剧的发端、发展、戏班、戏台、人物、剧目、演出习俗、玩友活动,具有极高的研究和资料价值,可称为巴渠川剧的一部百科全书。其中,对于将一生贡献给巴渠川剧的前辈艺术家如廖三吉(1881-1948)、陈震权(1894-1971)、廖盛奎(1913-1973)、梁玉成(1895-1960)、刘学智(1889-1962)、邓九雷(1904-1964)等二十余人,记述尤为翔实,在许多方面填补了川剧史研究的空白。
从这部流溢着浓郁乡土气息的川剧河道史著中,我们不仅可以看到巴渠川剧与巴渠人民的血肉联系,川剧盛衰对社会变迁的依存状态,而且可以看到巴渠川剧人的奋斗精神、艺术智慧,以及他们在民族危亡关头所显示出的崇高气节。书中记载了这样一件事:抗日战争爆发之后,开江县任市镇小学校长、川剧玩友罗承荣为进行抗日宣传,毅然辞去公职,当尽一百余亩家产,自组“七·七剧社”,在任市关帝庙演出《岳飞抗金》等传统戏和一些宣传抗日的现代小戏,演出收入全部捐给抗日前线,成为县内外知名的爱国戏曲团体。之后,罗承荣先生再也没有离开过川剧,共和国成立后,他担任县川剧团团长达十数年之久,十分令人感动。可以认为,这是一部血肉丰满、具有生命张力的河道川剧史,它为我们研究川剧和川剧人提供了诸多重要的信息,是近些年来难得一见的好书。
读完光表先生这部史著,我在为巴渠川剧人的奋斗精神、辉煌业绩深深感动的同时,也对近些年巴渠川剧的急剧衰落深感忧虑。是川剧发展的客观规律使然,或相关地区的文化政策有误,我们有必要进行认真的思考。
光表先生是一位著作等身的多栖多产作家,虽已年届七旬,仍然笔耕不辍,他这种勤奋治学的精神令人钦佩。
(本文作者王定欧,戏剧家,四川省川剧理论研究会会长,原四川省川剧艺术研究院院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