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符纯云（宣汉县）
1
雪的突然降临，像我昨夜想你时，突然就泪流满面。
泪水打湿了枕头，一场雪掩盖了时间。
泪水没有骨头，从眼里流淌出来，却充满了疼痛的硬度；每一朵温润的雪花，水做的骨架，藏下太多时间的暗疾。
远方是一个令人绝望的量词。而你的背影，却飘逸在更远的地方。
清晨，一场雪突然降落。雪的背后，一条没有方向的路，令我又一次泪流满面。
2
你说，如果雪下起来，你将义无反顾地转过身来。
此时，苍白的大地被一盏盏苍白的灯火照亮。风声再起之前，我不想谁来告诉我：一切都是荒凉的，无论空旷的街道，还是倒回的时光。
苍莽的野外，一丛丛曾经茂盛的草已荒废了思想。它们不甘心地倒伏下去，遮不住一条忐忑的路，更阻挡不了雪中传来的一阵阵透心凉。
3
想起这样一个揪心的细节：
在茫茫天际苦苦寻觅的一朵雪，终于找到那一株朝向天空的槐树。风不吹，树的身影也在不由自主地摇曳，掩不住内心的无助与孤单。
然而，当它兴奋地降落，才发现那截曾许下旦旦誓言的树枝，不知何时已没有影踪地失落……
一朵抛掉翅膀的雪。一朵失去过往的雪。一朵没有方向的雪……
围绕一树孤单久久徘徊的雪呵！此时，除了不明就里的风，谁还忍心放大它内心的悲悯？
4
谁的梦中时常出现这样的画面：土气而简陋的小酒馆，随风招摇的幌子，明明灭灭的红灯笼，被雪藏下半截身子的土路。
一盘茴香豆摆在缺了一只角的条桌上，风一吹，便香飘十里。那个落寞的人，温一壶热辣的老酒顾影自怜。在他到来的路上，漫天大雪倾倒出浩大的寂寞，有意无意地将一串长长的脚印省略。
寂寞长街被夜风刮得更瘦、更长。一片雪被风刮起的惨淡光景，仿若那人用一整夜的孤独交换过来的巨大迷茫。
因为雪的反复埋葬，一切恍若隔世。
再多的酒也无法将一个人的忧郁灌醉。寂寥透明的马蹄，暗处闪烁的眼神，若隐若现的时光……
——从武侠书中翻拣出来的情节，注定让一段空泛的等候，只能成为充满传奇的、浪漫的虚拟。
5
点一支红烛，温一壶香茶，围一口炉火，剪一朵窗花……
是的，这是多么幸福的场景呵！当窗外的红衣女子在欢悦的奔跑中转身，她娇柔的脸上一定会映满窗花动人的色彩。
此时，雪的庞大队伍正朝着大地优雅行进，有一朵雪花悄悄从中脱离出来，穿过敞开的窗户，停伫在一朵大红的窗花上。
只那么一瞬间，这朵娇柔、小巧的雪，便完成了热烈绽放和匆匆谢幕的短暂过程。她的柔若无骨、吹气如兰，给我留下难觅踪迹的尘烟和难堪回首的缱绻。
捧着虚无的雪，当我终于抬起头来，那位红衣女子已消失于窗外。只那么一瞬间，与雪相关的幸福事件，便与我拉开越来越难以触及的距离。
6
此时，我不愿说出你那冷冷的北方，抑或我这温暖的南方；不愿说出在我们心中同时降落的这场雪。正如错过了天空却仍在大地展开的飞翔，是多么的不合时宜！
你说，身边事物瘦了又瘦，比如河流、树冠，比如你曾经澎湃的念想。而我却不说，我的梦总是肥了又肥，臃肿的梦呵，一次又一次压得我喘不过气来。
背着另一个背影走着自己的路，除我之外，你是否也会害怕某种时刻的突然到来？
曾经多么尖锐的祈愿，经历一年又一年的大风打磨，也会失去固有的棱角。
往北，不是对雪虔诚圆梦的圣洁朝觐；往南，也不是收拢温存过往的怅然回望。
其实，无论往北还是往南，在某种时刻，方向只是我们擦肩而过也无法打开的手语。
7
面对一场雪，我们都守不住最初的美丽。
面对一场雪，我突然不敢轻易伸出手去，触碰那些脆弱的记忆。
不如就这样安躺在宽厚的大雪之中，听风声雷动，观世事变迁。因为，雪的睿智无言，何尝不是我为自己保留住的、唯一的安慰与坦然？
弹指一挥间，时光恍若隔世，一朵消融于掌心的雪，终究逃不过似水流年。
而今夜，雪的突然降落，像我昨夜没有缘由想你时，突然就泪流满面。
在宿命的河流背道而驰、越漂越远。珍藏下一朵雪花滴落心头的泪水，在某一天，我们都已找不到停靠自己的岸……
